这么些天以来,时恩头一次觉得,明德皇后归来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或许,她根本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太子妃殿下。
虽然鱼尾变成了两条腿,但小枫并不喜欢自己走路,她还是更热衷于泡在含元殿内的大水缸子里,自从此前被小太子撞见之后,皇帝便不再允许她去泡太液池了。
她本来是更钟意于太液池的,毕竟更大些。
有时皇帝在处理完政务之后,会抱着她在太液池附近溜达几圈,但更远的地方她就去不了了。
时恩觉察到了她走路可能很痛,姿势相当别扭,所以她常常心血来潮地走几步,随即就放弃挣扎地一个扎猛子扑腾进水缸里去了。
这么明显的抑郁感,他都感觉到了,没由得陛下不知道。
可陛下就是不说。
或者,这事儿陛下也无能为力。
有时候,时恩也觉得陛下过于残忍了。
又天真又残忍。
可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侍,主子的事情,哪轮得到他去操心呢!
他苦笑着摇摇头,忙别的事去了。
距小太子李穆被罚抄一个月后,他带着他日以继夜奋斗的成果来拜见他的父皇。
“给父皇请安。”
“嗯,起吧。”皇帝翻着手上厚厚一摞书抄,也没抬头给个眼神示意,“书都抄完了,可悟到了什么道理?”
“回父皇的话,是……”小太子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脱口而出,“子不语,怪力乱神。”
皇帝冷笑,“唔,抄了五十遍,就记得这一句啊,那不如……”
“父皇!”红衣少女鹦鹉学舌似的喊了他一句。
殿上的名义父子面面相觑。
小太子瞧见自个儿那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父皇被喊得脸都发白了,好像刚刚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噩耗一样。
啧啧。
小太子被他父皇黯然挥退。
临出殿门前,他听见身后的帝王对那少女喃喃细语。
“你不该叫我父皇的,你该……唤我夫君。”
夫君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少女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地又说不出话来了。
“不急,咱们慢慢来。”皇帝揉了揉少女的头顶,笑道:“一大早的,你这头发又乱了,来,我帮你绾上。”
少女果然乖乖地蹲下了身子,十分信任于他。
可惜了陛下的手艺并不怎么好。
不过好在,迫于天威,没有宫人们敢笑一个。
清一色的都在夸着陛下好手艺。
时恩听了只觉得糟心得很。
小枫的事传出风声,传到了前朝,居然就成了“早年陛下曾于掖庭与某宫女春风一度的结果”“陛下失散多年的沧海遗珠”这样的消息。
甚至于早朝的时候,有诤臣直言要替公主正身,上宗庙,赐封号什么的。
至于为什么会那么激动,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陛下……还是行的!
所以,皇后妃嫔什么的可以通通安排起来了!
为了他们的家族,为了荣华富贵,他们已经准备好往后宫里塞人了!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陛下高高在上,垂眸不语。
丹墀之下的种种闹剧尽收眼底。
待到群臣惊醒,才知皇帝已是不怒自威。
“天乾初年,御史大夫徐达曾谏言朕当再立继后,众爱卿可还记得朕是如何处理的?”
忧国忧民徐奉先,左迁岭南教化苗民去也。
“三年,中书省魏子荣提议朕该广纳嫔妃,他又如何?”
罢官遣散,奉旨在家与妻妾生孩子,还硬性规定要一年生俩……
“还有……”
群臣肃然。
“此话不必再提,若是再有,前人便是你们的榜样。退朝!”
“臣等告退——”
真真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险些在老虎面上拔毛。
都忘了陛下是个什么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