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所学校,总会看到展示的“办学实绩”,而其中又以“杰出校友”为代表。有的百年老校还会为他们树立雕像,供后学敬仰。校史陈列室里,也多为那些人的名录、照片和事迹罗列,可谓星光灿烂,群星闪耀。至于学校举行“××周年校庆”,那更是他们展示光彩的舞台。但我总会有疑惑:学校难道只有那些“优秀学生”?其他学生哪里去了?
与一些同行在一起,难免会谈到曾经教过的学生,“某某某是我的学生”,总会有人骄傲地说。那位“某某某”无一不是所谓的成功人士,或为官场翘楚,或为商界精英,或为学术大咖,或为教坛骨干,或为艺术明星。说者洋洋得意、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听者敬佩有加、羡慕不已、心向往之。无疑,这些都是“好学生”,这位老师也确实曾经“教”过他们。但一个客观事实是,芸芸众生中出类拔萃的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是非常普通的,却很少有人提到他们,包括他们曾经非常敬爱的老师。还有极少数是社会上的另一类人,其中不乏一些违法犯罪分子,那请问:这些“坏学生”又是谁教的呢?我这样质疑,学校和老师可能会感到有点冤枉:我们当初都是想把他们教好的,后来变坏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由此推论,那些“好学生”就难道一成不变?他们后来取得的成就全是当时的老师教出来的?炫耀的言行,是不是有贪功的嫌疑?
一所学校、一位老师为曾经的好学生、现在的杰出人才而骄傲和自豪,纯属正常心理,本无可厚非。宣传那些杰出校友的事迹也确实能够“传递正能量”,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但如果学校、老师把注视的目光始终只是停驻在少数好学生身上,那是不是与教育的宗旨背道而驰,或者说违背了教育的初衷呢?教育,毕竟不是只为少数人服务的;学校,不是准备为少数人举办成功盛宴的场所。
每年的六月底、七月初,学校最为喧闹,那正是高考、中考成绩揭晓的时候,放鞭炮、贴标语、打字幕、上电视、发奖励,甚至组织“状元”披红挂绿、敲锣打鼓上街游行的,举校欢庆,不亦乐乎。一时间各种“状元、榜眼、探花”满天飞,什么“高分人数第一”“总人数第一”“有效人数第一”,甚至还有“除……之外第一”。名目繁多的“第一”搞得家长晕头转向,甚至学校的老师也没法说得清楚。当学校做这一切时,不知道有没有为那些没有考好的学生考虑,有没有反思为什么有那么多学生“学无所成”?想过他们对学校、老师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感觉吗?他们又是如何评价学校办学质量的?用如此单一而过于现实的标准看待学生,对他们后来的人生走向会有什么影响?如果单纯以是否“考上”(大学、高中)作为优秀学生标准,那么曾经教过“屡试不中”的蒲松龄、顾炎武的老师就要受人诟病了,但又有谁敢否认他们确实是“好学生”并为自己的老师争光了呢?
许多年前,记者采访罗纳德·里根的老家,他们向里根的母亲表示祝贺并赞扬他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为美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里根总统的母亲并没有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的样子,而是把一大帮记者领到了屋后一片农田里,指着远处一个正在挖土豆的人说,我还有一个让我非常骄傲的儿子。在她眼里,做总统与挖土豆都是一样的,有区别的只不过是人生的轨迹不同而已,他们都是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向世人展现最独特的一面。每朵花都会盛开,每个人都有未来。但如果我们把关注的焦点总是投注于那些“好学生”时,也就必然地忽略了大多数,那不仅是对所谓“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面向全体”教育理念、思想的极大讽刺,而且过早地折断了孩子飞向未来的翅膀。
我非常赞同厦大附中姚跃林校长的说法,优秀学生不是学校、老师教出来的,只不过学校、老师没有耽误他们。这一说法丝毫没有抹杀老师的功劳,也没有贬低老师的作用,更不是推卸学校的责任,而是实事求是,不自我贴金,不盲目自夸,不贪天功为己有。能够把学生“教好”诚然是应该的,但事与愿违的情况却也经常发生,因为不少教育方式是有违教育规律、有悖常理常情的,尽管所谓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由于不是从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不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几乎所有的学校和教师都不愿意承认一个客观事实:教育并非万能,教育也有失败,老师也会教出“坏学生”。西谚云:“我本眼明,因师而瞎。”教育中许多贪婪愚蠢、功利短视、粗暴野蛮的行为,无不与教育的本来意义相违背,无不在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学生,为未来社会“制造”出不兼通、不精良、无后劲、无情怀的一个个“做题机器”。这样的人培养得越多,对社会、民族、国家造成的不良影响可能就越大。
把“好学生”教好,理所当然;把“坏学生”教好,义不容辞。
前者是一种义务,后者是一份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