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婴宁》,仿佛憨态可掬,笑声盈盈的婴宁飘然而至。
手持一枝梅花,一路笑着,笑春日的柳芽娇嫩,笑正月的春风撩人,笑对面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呆呆注视。豆蔻年华的婴宁刹那间情窦初开了,害羞地把花扔在地上,笑着说:“个二郎目灼灼似贼!”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咚咚咚的心跳。
王子服被婴宁无邪的笑容给迷倒了,呆呆捡起地上的梅枝回了家,望着梅花娇艳,就好似看到了那迷人的笑脸。从此茶饭不香,害起了相思病。吴生一句善意的谎言,王子服却当了真,怀揣已干枯的梅枝,不辞途远,爬山涉水,到三十里开外的深山老林去寻亲。
那是怎样的一片天地呵!
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从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王子服呆呆坐在那家门口大石头上,奇迹竟然出现了。“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终于等到你,心骤喜,然一句未言,又失之交臂,王子服怅然若失,傻傻坐在门前石头上到夕阳西下。
婴宁绝非无有情意,“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欲迎还拒,调皮娇羞而已。功夫不负有心人,王子服终于引起婴宁家人注意,被留下宿食,想到可以接近丽人,大喜。几句家常,竟误打正着,果然是姨母。那么,丽人便是其妹了,王子服心喜不胜言。
再来看婴宁。未见其人,先闻其笑。先是“闻窗外隐隐有笑声”,接着“户外嗤嗤笑不已”,“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然后“忍笑而立”。当王生问芳龄几何时,“女复笑,不可仰视”。养母怪之太无教养,呆痴如婴儿,她又怎知婴宁此刻一片春心泛滥?这小心思,还是身边同龄的婢女更明白些吧。
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
少女的心思何需多言?毫无疑问,她对王子服是动了心的。郎有情奴有意,王生也是受了鼓舞,所以才有了后花园的表白。
调皮捣蛋精灵古怪的婴宁又怎可放过逗弄情郎的机会?坐在树上的她,“见生来,狂笑欲堕”,“且笑且下,不能自止”,“笑又作,倚树不能行”。当王生拿出袖中花,她故做痴傻,“枯矣!何留之?”“待郎行时,园中花,折一巨捆负送之”,来逗王表白心意。当王生承认爱拈花之人,且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调皮的她又装痴问有以异乎?然后思良久说:“我不惯与生人睡”。
憨态可掬,让人不禁捧腹,然而婴宁真的痴傻吗?她的这番对话,或许正是为了证实王子服对她的情意吧?而这次偶遇,也是她故意制造的也未必吧?
王子服终于如愿带婴宁回家。对于王家人的猜疑,她毫不在意。有王生的爱,她想她有勇气去面对。
但闻室中嗤嗤,皆婴宁笑声。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封建礼教下的王母怕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一面埋怨此女太憨,一面怀疑她的出路不明。而婴宁很坦然,依然整日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并非不知寄人篱下的忐忑,于是“操女红糖巧绝伦”,“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终于打动王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婚礼上,“女笑极不能俯仰”。谁能说她是太傻还是太高兴了呢?王生以为她太憨痴,怕她泄露房中隐事,然“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可见当初她的装傻。
聪明的婴宁,怎会不知,从此她和他们真正是一家人了。她很快融入这个大家庭,逗王母开心,替奴婢开脱,种花摘草,把家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她开心极了,她爱这个家。
然而,祸还是起由于婴宁的笑,她毫无防备对所有人笑,却遭西人子勾引,婴宁给他教训,然遭诬告。王母大怒,厉声斥责婴宁不是。从此,“女正色,矢不复笑”,“逗之亦终不笑”。婴宁是对这世界太失望了吧?
狐女婴宁想起了宠爱她的养母鬼母,只有在她身边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吧?她怎能忍得住心中悲伤,于是“对生零涕”,说出要为鬼母合葬,消地下人怨恫的愿望,她是要报答鬼母的养育之恩啊,谁又能说她无心肝?
婴宁是幸运的,她遇到了爱她的王生。然而,幸福的背后往往意味着牺牲,当她踏入王家大门,就注定她要收敛起她曾经的笑,做一个王家心中得体的好媳妇。这一点,哪个女人不是呢?还好,她又有了足以支撑她面对未来的所有勇气和理由。
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从此,婴宁过上了和所有女人一样的日子,洗衣煮羹,在某个春日的午后,她也会突然停下正在浣洗的衣服,抬手擦掉额上的汗珠,对着墙头夭夭盛开的桃花,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