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的四、五月份,桃花、梨花差不多都已凋谢了。柳树也由鹅黄变成青绿,风一吹拂,柳条半推半就,像个醉汉。麦子也跟风摇摆,一片一片低下去,形成凹凼,一片又一片隆起,像小土堆。它们彼此堆叠,彼此推进,把几只低飞的麻雀逗得唧唧叫唤。我喜爱的燕子也该回来了!
就在今天中午,我正吃着饭,一团乌黑的影子飞进屋子,在我面前蹁跹了一阵又飞走了。是燕子,不戴眼镜我也能认识。儿子提出异议,你怎么不说是乌鸦?乌鸦也会乘屋子没人时飞进来觅食。我摇摇头。乌鸦飞行要猛,胆子小,见人就跟贼样溜。这是灰燕,土话叫蛇燕,肚皮是麻灰色的。
但我还是喜欢身材娇小的黑燕。每到四、五月份,黑燕会乘着气流,准确地从澳大利亚飞回南方产卵。产卵需要房子,房子是家的固体形式。一对燕子如人一样,起早贪黑地衔泥。有时上灯了,屋外昏暗,燕子仍旧飞进飞出。这么勤劳的鸟在农村很受待见。母亲常说,燕子比人勤劳啊。她就告诫我不要睡懒觉。有时泥浆或是粪便坠落香案,母亲也不许我们戳破燕巢。她让我给燕巢下面整块硬纸壳,这样泥浆或是粪便就不那么容易掉落下来了。
“清明前后,点瓜种豆。”农民忙碌无暇,一面忙着打理菜地,一面忙碌着犁耕。田畴如镜。至于黑燕什么时候交配?什么时候产卵?孵卵需要多久?这种甜蜜的事,只有燕子知道。直到一天,楹柱的巢穴里传来唧唧的叫声。一家人才颇感诧异,嗬嗬,日子真快,小燕子都有了。母亲又告诫我不要在屋子里大叫,燕子胆小。有了小燕子,成燕更加忙碌。一会儿飞进,一会儿飞出。白天里,难得在家停歇。
孵化后的小燕子,身子血红,有飞蓬一样的绒毛。它们匍匐在洞口,成燕一飞回来,兴奋地伸长着身子,发出唧唧叫唤。成燕离去,它们又安静了。偶尔胆大点的,站在边缘,抖动鸡尖一样的小翅膀。但这是危险的。有一年,一只野猫窥见了。它顺着顶棚,探下身子,落到燕巢,偷吃了全部雏燕。父亲看到了,拿着扁担抡掷过去。猫哧溜从窗户格子里逃走了。那一天,燕子叫得特别凶。连一向硬气的父亲都忍不住叹气,咒骂那只猫来。
相比较雏燕,白颊黑雁多了丝悲壮。为了避免北极狐里的追捕,白颊黑雁常常把巢穴筑在200米高的悬崖上。但这还不保险,海鸥、鹰觊觎着它们的鸟蛋,或者是雏鸟。所以雏鸟被逼迫着早点学会飞行、长大。它们还是一个蓬松的球时,就颤巍巍地站到崖顶上,然后试着往前靠近,最后一跃而下。有的雏鸟被卡在岩缝中,有的被撞死。
雏燕却能得到庇佑。在巢穴里,雏燕的羽翅渐渐丰盈。它才会在巢穴口尝试地飞一小段距离然后迅疾地飞回巢穴。第二次,它又试图非得再远一点儿,然后又极速回去。这样循环往复,它能飞到几米外楹柱上了!或是落在屋内的电线上。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有次一只雏燕飞行不慎,在离巢不到五十厘米的地方没了体力,落到地面上。雏燕试图飞起,很快又落到地面。唧唧,唧唧,声音泄露了它的恐惧。成燕飞回来了,看见地面上的燕子,除了惊恐地尖叫也毫无办法。好在一切发生在我眼前,我把雏燕捧起,架着木梯,放进巢穴。半个小时左右,雏燕又如往常一样试着飞行。直到有一天,它可以同成燕一样,飞进飞出。
现在黑燕较少,大部分是灰燕。它们的巢穴呈扁篓行(黑燕巢呈碗型),也筑在家里。这种智慧是别的鸟望尘莫及的。小学教书的余老师长着国字脸,是港西人。他说,众鸟到孔雀那儿学艺,大多没有耐心,学了个马马虎虎就飞走了。结果把巢胡乱地筑在了树枝上,被风吹着、雨淋着、太阳晒着。学习做人如燕子一样脚踏实地才行。
我敬重知识、敬重母亲和余老师、敬重那些过往的日子。今日见到燕子飞回来了,都觉得特别亲切,像遇到故人,忍不住吟哦起这样的诗句,“燕子营巢得所依,衔泥辛苦傍人飞。秋风一夜惊桐叶,不恋雕梁万里归。”(宋 · 刘子翚)
明天,我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