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茵茵/文
每天早上上班经过一个小公园，门口空地上总有一群妇女在跳舞。一开始以为她们是为了某个节日或大型活动的演出而排练。久而久之，发现有些不对劲，元旦过去了，三八节过去了，五一节、国庆节、重阳节都过去了，所有在我刻板的印象中需要有群艺活动的节日都一一过去，而这群跳舞的妇女依然天天在排练舞蹈节目，舞曲一支接着一支，曲风也经常变化。后来我才明白，她们跳舞，并非为了某个节日而准备，她们这是天天都在过节呀！
对这事儿的联想，源于读了一本叫《日日是好日》的书，作者森下典子是日本茶道大家，她从20岁开始，修习茶道25年，迄今仍在持续学习。《日日是好日》便是森下典子25年习茶日志。“日日是好日”典出何处，我没有考据。一说源自《禅说》，一说源自《六祖坛经》，还有认为典出佛经《碧岩录》，意指通过修行改变心境，即使身处逆境，也能平常对待，心存感念，心生欢喜。书的副题为“茶道带来的十五种幸福”。森下典子通过本书详尽地描述了日本茶道的精妙与禅意，告诉我们，如何从茶里喝出人生与幸福。
茶可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需花。爱上喝茶是最近几年的事。作为一个普通的饮茶者，对茶所知并不多，也没有太多的讲究。确切地说，只是爱上沏茶、饮茶的过程，享受那种安静缓慢自在的生命体验。细细品味，那种安宁的内心体验就是幸福。中国的茶文化源远流长，从了解茶的种类功效、茶具的使用、冲泡的技术等等“术”的层面，到体会“从容”、“和谐”、“宁静”等等“道”的层面的内涵，大有值得我们学习、了解、修习的内容。
森下典子以其25年习茶的经历、体会，详尽描述了茶事器具的使用、茶庭的布置、茶席的准备以及茶人的修习等清新优雅的茶道美学，不仅让我们了解日本茶道细腻精致的“形”，细细品读，更领悟其内在蕴含的生活智慧和禅境精髓。茶道有许多刻板的细节，程序纷繁，丝丝入扣，分毫不差，仪式感极强，初学者爱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但茶艺师却回答你：“别问为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着做。”“马上做，不要思考。手自然知道，听手的感觉行事。”“不需思索，指尖自然就反射了内心的情绪，手随心动。”茶艺师会反复教诲习茶者，沏茶的时候，重的东西要轻轻放下，轻的东西才重重放下。这种举重若轻的茶艺之道，恰是智慧的人生态度。
在日本，一般人多半像森下典子一样在20岁左右开始习茶道，书中写到一位希冀能够找回自我，拥有悠闲的时光的女性，40岁才开始学习茶道，已是一个特例。反观我国，不少人却是在中年之后，才慢慢开始安静下来，习茶，修身，养性。或许，这反映出我国大多数的人迷失自我太久，直到步入中年，才幡然醒悟，重新开始回归内心，寻找失散多年的自我？
书中有一个章节给我很深的印象。如今日本的茶会似乎成为女子的天下，但在古时候，茶道是有身份的男子必习的教养，有名气的武士更要懂茶道。茶室的入口往往设计地非常矮小，就是为了让武士们必须先卸下长刀，挂在外墙上，才能弯腰钻入茶室，因此，茶室的外墙曾被称为“刀挂”。一世驰骋沙场骁勇善战的武将，宁愿将视为生命的武器放下，钻进狭小的入口，还原为一介凡夫，静坐，沏茶，品茗，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此刻的勇士，或许只是为了暂时卸下肩上的重担，获得片刻的“静歇”。
森下典子习茶多年，并非日日精进，而是有许多的迷惑，不解，甚至懈怠。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也往往心生浮躁，难以进入静心的体验，行文虽亲切优美，却也略嫌繁琐拖沓。直到第十三章（全书共十五章）“听雨”，才觉得之前所有的铺垫都值得。这是作者坚持习茶第十五年的一个阴雨天。作者在恶劣的天气中极不情愿地前往茶室，却在雨中放下所有羁绊，静坐，心随，食茶果，品香茗，听大雨在屋外恣意宣泄，冲刷屋檐和树枝，猛然间进入了物我两忘，书中有一段精彩的描述：
“一滴滴雨声感觉听得非常清楚，有如聆听打击乐般，低音大鼓、定音鼓、木琴、响葫芦等各种乐器的音色明晰可辨，还与远方群聚的雨声层层交叠，构成更盛大的音响世界。”此刻，作者的身心也完全自由享受大雨的冲刷，“一切喜悦、快乐，皆有如孩童在雨中玩耍般欢欣鼓舞，生平初尝如此自由奔放的感觉。无论到多远的地方，皆可看见自我开阔的前景。”
这种完全突破自我、满足于当下的感受，只发生于数十秒之间。我认为，这就是心理学家们津津乐道的“高峰体验”，是完全沉浸其中的“心流”状态。
作者由此感悟道：“雨天听雨，下雪日观雪，夏天体验酷暑，冬天领受刺骨寒风……无论什么样的日子，尽情玩味其中就好。茶道就是教导人这样的生存之道。人若能这样活着，就算遭遇世间所谓的苦难，也当能甘之如饴吧！”
“日日是好日”！这几个字写在茶室一副匾额上一直挂在那里，直到这个雨天，森下典子才真正体悟到其真义，而不是仅仅把它当成普通的文字符号。习茶15年，才终于领悟了茶道的禅境真义，获得了身心的成长，这恰恰道出了茶道的本质，就是从日常琐碎平凡的生活中去感悟人生的哲理，就如日本茶道宗师千利休说所说——茶道之本不过是烧水点茶。
选择习茶，就是选择了一种活法。沉浸其中，感受当下，把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的时光，过出一种仪式感，过出节日的幸福。
以茶养身，以茶修心，身心和谐，即为幸福人生。
（2017.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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