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我的马,走在悠长又悠长的巷子里。这是江南水乡的典型小巷,青砖黛瓦白墙,一湾浅水绕墙而过,寂寥而又迷蒙,宛若一幅水墨画,素雅淡净。和我长年征战的边塞风光很是不同。
我不由驻足细看。昨晚下了一场春雨,空气中跳动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因子。岸边垂柳袅娜,依次向小河弯下她那细细的腰肢,将长长的发丝荡漾在清水中。枝头新绿间不时闪烁着几点鹅黄,想去捕捉却又一瞬即逝。原来那是黄鹂鸟儿在枝头跳跳蹦蹦、叽叽喳喳。你欲靠近,它就倏然飞走。柳烟花雾,晴光如线,好一派明媚的江南春光!
我转头向小巷的另一边望去,蓦然,一个年轻少妇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件轻柔软滑的丝绸衣,裹在她那娇小但不失丰腴的身体上。那如淡桃一般清雅俏丽的颜色,衬托得她的脸格外粉嫩。高高的发髻前,点缀着几朵牡丹钿片,那金光闪闪的步摇,随着微风,正在微微抖动。她身体微倚在扶栏上,朝着泛着波光的湖面凝望。那面绣花的团扇,随着她那柔荑一般的葱指,轻轻摇着,却摇出了一种寂寞的味道。美人莫凭栏,凭栏山水寒。山、水、湖、花……都失色了。
她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她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人。
她是一个有点无聊、寂寞的美人。
但跟忧愁无关,此时此刻的她。
突然,她的眼睛凝视了,一缕哀愁爬上她的眉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柳树,缘何引起她心灵的触动?那棵垂柳一派新绿,郁郁葱葱,从枝叶到枝干,哪怕是它脚下的那片土地,无一不彰显出春天的生机。料想它每年开春以后,都会如此这般烂漫吧。难道是?难道是?我似乎猜中了她的心声。
楼上的她,也看到了我。一开始,她面露喜色,手上的扇子,也停止了摇动。再定睛,那忧愁才下眉头,又却上心头。看来,我的出现,只是个美丽的错误。她那哀怨的双眸,似乎在向我娓娓诉说着她的故事……
我的夫家,是这边的贵族大家。
十八岁嫁过来时,那时他是翩翩少年郎,我是灼灼其华妇。我俩整日耳鬓厮磨,情投意合,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写字来我磨墨,我唱曲来他吹笛,他为我画眉,我为他整衣。如此缱绻,这般恩情,有谁不夸我们是好夫妻!
无奈,世家大族建功立业、延续威望的压力加诸在他身上。我呢?也期盼丈夫有一日功成名就,打马归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终可安心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于是乎,我忘了日日相好的初心,送我的他上了战场。临别时那回头一眸,让我揪心。但我故作坚强,莞尔浅笑,挥挥手绢,点头祝福。他,策马扬尘而去,留下我孤独的身影。
等啊等啊,一年又一年,我已化成了那座望夫崖。我的他,在哪里?如今,良辰美景奈何天,谁与我共赏?泪眼问花花不语,谁为我拭泪?倘若当时不要他去博取那什的功名利禄,今日便可与之相依相偎,走过这日日年年,看遍这春夏秋冬。此时此刻,我又怎么会有无情最是河堤柳,怨恨莫过枝头花的感慨呢?我悔啊,悔啊~~
她的眸,说透了她的心;我的眼,读准了她的情。原来天地偶遇间,也会有知音。
我对她点头,向她致意:我只是个过客。家中,或许也有痴痴盼盼的妻儿在等着我……祝福你。
牵着马,在古巷,山一程,水一程,我继续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