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时,故人心依旧!
2017年10月15日 星期日 阴
01
小县城的候车室本来就不大,此刻却聚集着很多人。候车的椅子也就比一个屁股大一点,我左右两侧的椅子却都挤着两个人,这样我不得不和两半个屁股共坐了,恐怕将来我的政绩里会有一项——翻修临淮县的车站,因为很快我就是这个市的副职了。
我是今天接到这个消息的,虽然不是正式下令,但一定也是可靠的,一早晨先后有好几个人往家里打电话报告这个消息。我的仕途走得很顺,别人绞尽脑汁,明争暗斗争而不得的职位,对于我却是水到渠成;较之仕途,我的爱情却充满了坎坷,别人的爱情都是一场又一场,永不落幕,而我却永远游走在爱情的边缘。
就像今天,当知道自己任命为本市的副职时,我第一时间想把这个喜讯和萧雨分享,我甚至想象着:中午,我们在县里唯一的一家竹马西餐厅喝着红酒,听着舒缓的音乐,在鲜花簇拥中我向她表白。为了这一刻,我等了12年。于是我放弃开车,收拾整齐坐了高铁就来到了临淮县这个小县城。
下了车我才给她打电话,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是电话接通后她告诉我她不在临淮,而是去了一个乡镇。是她故意躲我吗?那一刻我不只是懊恼,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可笑。即将是一个副市长的我,却永远不知道怎么处理爱情的细节。于是我没有离开车站又买了返程的票!此刻挤在候车室的我没有去展望我的未来,伴随着聒噪声,我的过去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
02
我叫郝晓风,出生在满月之夜,父亲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痴迷于苏轼的父亲取“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诗句中的两个字“郝风”作为我的名字。据说姓肖的母亲却想在我的名字中加入她姓的音。就建议叫“晓风”。父亲说“晓风”对“残月”,凄凉了点吧,母亲说不是还有“郝”吗?父亲就妥协了。他这一妥协,我因为这个名字经常被人误会成女性,甚至有的直接写成“郝小凤”。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迥然不同的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过爱情。我的父亲作为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被安排到省团委工作时,我的外公正好是省委领导班子的成员,他非常欣赏父亲的才华,于是促成了我父母的婚事。
记忆中父亲像是嫁到母亲家,我对外地的爷爷奶奶印象很浅,一直生活在母亲的家族中。从小到大,父亲的官职在不断升级,但家里的地位却不见长。父母在家里偶尔也会谈谈工作,但通常是父亲在书房读书忙工作,母亲在客厅看电视。父母很少有争执,在别人眼中就是非常恩爱的那种,其实我知道他们没有争执是因为父亲不断妥协的结果。
记得那年我高二,父亲从临淮县视察回来,在饭桌上说起那个县有个女干部,大家都叫她“小妖”,“我觉得是外号,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了,原来她的名字叫姚婧!”父亲说到“姚婧”两个字时有点眉飞色舞了。那是父亲一顿饭第三次提到那位姚姓女干部了。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父亲笑了一半的脸便凝固了,一时不好展开那个笑容,却也不能马上收回,那半个笑容僵持在脸上很久才一点一点慢慢放开。
我有时候想可能父母的这种相处方式让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去经营爱情吧。
03
我第一次见萧雨是在华南大学的迎新座谈会上。那时我已经大四了,还是学生会主席。我组织了那次新老生座谈会,萧雨出现时我突然像被电击了一下,突然就心跳加速了。最先吸引我的便是她的两条麻花辫,两条辫子围起来像是给她一尘不染的娃娃脸镶嵌了一个框子,使整个人比最漂亮的明星照都生动。那天的座谈会我好几次语无伦次。
座谈会结束时我又看向萧雨,她已经走到门口了,手里攥着我的签到笔。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喊:“同学,同学!”她显然不觉得叫自己,径自走了。我一直追到校园里才把她拦住。我说她拿了我的笔,她竟然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天哪!她的眼睛真的如星星一样亮。然后她摊开了手,我的笔赫然在她手心。
然后她就开始笑,像小草一样把自己笑弯了再直起来,我也被她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你笑什么?”声音如同天籁传来。我想说:“因为你笑!”但觉得有点唐突,于是说:“笑你糊涂!”
不久学生会换了届,我们也开始实习了,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回去便希望遇到那个把自己笑成小草的萧雨姑娘。但最终也没有遇到,好在我知道了一个她的QQ邮箱。
04
我大学毕业后也像父亲当年一样去了省团委,但很少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外公和父亲都主张我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就这样我的工作也是顺风顺水,读了在职研究生,博士,多次出国考察,官职不断升迁。
这些可能有一点是因为官三代的关系;其实还因为从小耳濡目染,我对于处理官场的人际关系已经游刃有余;况且我工作不久便得了个“拼命三郎”的称呼,为了解决省里的一个水利难题,我边工作边学习,用了两年时间成功把这一课题攻了下来。
父母先开始是主张我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后来看到我扑得太投入,就想拉回来一些,不断给我介绍女朋友。可是我始终处理不好我的感情,女朋友处了一个又一个,吃着吃着饭就散了,连个有实质性进展的都没有,我一度怀疑自己有没有爱的能力。直到五年前我跟随领导到临淮县考察时又遇到萧雨,我的爱情之火才又燃烧起来。
05
那次我作为省水利厅的一个主任和省里的领导去临淮县考察,接待的是当时的副县长尉迟琳媛。女干部能当到这个级别通常是有一定手段的,果然这个女人不同凡响。梳着齐耳短发,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一袭红裙像火一样在整个宴会场转,点燃了每个人的热情。宾主互相介绍了姓名,但显然尉迟县长并不在意我们这些跟班,她的裙子更多时候是围绕着我们领导转的。我敢打赌她一定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
我也愿意叫她“红裙”,而不是姓名。聊的熟悉一些,旁边一个人悄悄和我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迷人姐”,当年北京一个大学毕业后抛弃了初恋男友,回到临淮和现在的丈夫结婚,靠着夫家的帮忙走到今天。他还说换届后“迷人姐”就会是下届县长的不二人选了。
这样的场面通常是男性的主场,可是这位尉迟琳媛用自己的霸气镇住了全场。宴会上另外一位女性虽然话不多,却也应该是个厉害人物。“红裙”不断地喊她姐姐,她只是浅浅地笑,那笑意就让人不敢造次。互相介绍时才知道她叫“姚婧”,瞬间我的脑海里涌现出父亲的半张笑脸。是呀,这样的女子怎不让人惦记,当年是“小妖”,现在应该是“老妖”了吧,那份美丽只能属于妖精家族。
一顿饭,宾主尽欢。快结束时萧雨进来了,隔着将近八年,我一眼认出了她。后来才知道她大学毕业就在本校读了研究生,毕业后考了临淮的公务员,现在是“老妖”的秘书,是来给“老妖”送东西的。再后来她笑着和我说“老妖”原本想培养她做未来的儿媳妇,没想到她儿子早已经有了结婚人选,前几天直接通知老妖去参加婚礼的,这几天正生闷气呢。萧雨不再笑成一棵风中的小草,但笑容依然真诚,像阳光让我感到温暖而敞亮。
06
之后我和萧雨一直联系着,我称她“小师妹”,她称呼我“郝师兄”。这种称谓明显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接近她。想她的时候就给她的QQ邮箱写信,只有那时我的情感是真诚而热烈的,可是她始终不回复。有时我借出差的名义来去看看她,听听她的笑声便离开了,我们所谓的爱情,可能一直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一次我们共同的熟人张允约了我俩一起吃饭,张允席间仗着酒劲问我俩什么时候结束单身生活,我意味深长地看着萧雨说:“快了!”没想到她问我新娘是谁?看来我到底是一厢情愿了。
我在四年前就提了水利厅的副厅长了,萧雨不问,我也不说,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有一次我暗示她很多女孩子想和我结婚,她也只是笑。
这次市里要提拔一个副市长,人选有好几个,其中就有临淮县的县长尉迟琳媛,据说这个女人四处找关系,一直找到了北京,还传说她的前男友是北京的一个高官,他们的爱情又死灰复燃了。我嗤之以鼻,我的爱情可能有洁癖,总觉得和权力绑架起来能有什么真情。
我也是副市长竞选的候选人之一,为了竞选成功,我首先分析市里最难解决的问题——那便是水利问题,这又是我最擅长的。于是我用一个月时间整理出三万字的文稿,分析了本市水利方面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的可行性报告。文案交上去不久,家里便接到了电话。
07
此刻我在候车室里想着过往,想着萧雨。人群的包围让我感到有点窒息,终于开始检票了。我用一上午的时间再一次验证和萧雨的爱情终究是我的一厢情愿了。谁能相信即将成为副市长的人却是一个爱情菜鸟呢?
动车在这个小站只停两分钟,我急急忙忙上了车,还没有坐到座位上火车就开动了。窗外的建筑快速地向后退着,如同我的回忆。手机突然响了,是萧雨,微弱的声音夹杂在噪音中传来:
“郝师兄,我终于忙完了,你在哪儿……”
电话还响着,对面却传来呼喊“萧雨”的各种口音,我在车厢里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大声对着手机喊,终于有人告诉我萧雨因为连日劳累晕倒了。
我在下一站下车,买票返回了临淮。看着萧雨憔悴的脸我想起那次和张允吃过饭后我给她发的那封表白的邮件,是我逼她太紧了吧。只要她好好的,我愿退出她的生活。萧雨昏迷了两天醒来了,我像琼瑶剧中的男主角一样对着她一通乱喊。很多人说我少年老成,可关心则乱,
萧雨突然笑了,那孩子般的脸,宝石般的眼睛,都让我后悔刚才说过的话。她突然抱住我连连嚷到:原来郝师兄一直喜欢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向一个废弃的邮箱倾诉。
江南的秋天是一年中最明朗的,结束了连日的阴雨连绵,阳光穿过梧桐树叶投在我的办公桌上,在《临淮县火车站改造方案》的文件上欢快地撒欢,忙了一上午工作的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萧雨的电话,“我去接你下班,我们去竹马餐厅吃饭吧。”电话那头是甜蜜的笑声,这样的天气适合商量婚礼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