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我发现我又一次踏进了原生家庭的河流。
那是久未谋面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那些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即便静静的在那儿什么也不干,也将潜意识中未曾察觉的我拉进了过去的情境中,自动演绎出一套应对的模式,在意识察觉与不察觉间,轰轰烈烈发起了一场试图改写历史的摧枯拉朽的运动。
源起
-在一群不认识的亲戚中间,那个“我不要再留下懦弱无闻印象”的我跳出来。我自认为自己已获得了丰富的资源来改写这个印象。于是开始了自己的表演。结果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当我回到宾馆,内心有一处看到资源已严重透支,精疲力竭。
-担心无用的思绪一再萦绕我,使我对任何疑似这样的评价越发敏感。如此,一个因闺女吵闹而脾气越发暴躁的姐姐就可以轻易激怒我了。我顺理成章的和她吵了一架。直到旅程结束。
-爸爸妈妈似乎看穿了那个心中抑郁不开心的我。越发有些小心呵护的意思。而我置于他们无形的紧密关注之中,越发觉得空间狭小,几乎要窒息。那个自我感鲜明的我渐渐淡去,淡在每日的集体行动和交流中。若“渐冻人”的说法可以借用,那我就像一个“渐胶人”一般,渐渐的置于无形的胶质空气中,手脚越发觉得被无形的粘住不敢动弹。
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啊,又如此的讨厌。熟悉到它像是我在原生家庭生活时的底色,后来离开父母只身到更广阔的世界去,这底色也像拖出来的影子,从我的背影处越拉越长,虽然日益稀薄,却也日渐弥漫。便成为了我无处不在,又以为毫不存在的背景空气:定义着我的思维模式、行动方式、弱点和不能触碰的软肋。我不知晓这一切成其为这一切的原因,造就现在的我的弱点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令我花出十分力气来改写和对抗、试图抹淡它们的痕迹,换之以新的。
现在,原来的一切带着相当熟悉的气息浓重的卷土重来了。我相当恐慌,沉默的使出全身力气,全力对抗这熟悉的卷土重来的气息。
战斗
它似乎是一场战役:成,则再一次蜕变新生,巩固过去十几年来要新造一个我的努力;败,则再一次被拖入原生家庭的河流,渐渐看见新我被旧我一点点啃噬掉边缘,风化无形,最后退化成背负原生家庭沉重负担的样子,艰难的独自在丛林社会中负重前行。
这恐慌感让自己惶惶然不敢在原地待住不动。必须要跳起做一些事情,拿出对抗的姿态,重新夺回掌控权。
我祭出了我的全部资源:练瑜伽,我知道瑜伽能起到安定我的身心的作用;去户外,我知道大自然的能量场能起到疗愈作用;把这一切写下来,自由的想到什么写什么,我知道它能帮我梳理我的潜意识层面到底在发生什么,也能帮我把并不能顺畅流动的情绪宣泄出去。
回到北京后的生活也给我提供了一些资源:
上班第一天看到同事干净爽朗且对我的困苦毫不知情的脸,心就像从胶质空气中解放出来了,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去练瑜伽,碰到帅气利落的刘宁老师,简单倾诉:这个春节过得好糟心啊。她说怎么了。我说大概就是重新体会了一遍在原生家庭中的自己,被困扰住了。刘宁老师摆出一贯的帅气和什么都不是事儿的表情和姿态,在眼睛前竖起手掌:那就面对它!穿透它!放下它!我哈哈大笑:是呢!然后分开去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我就在这样的奋战中高高低低,时不时衡量一下自己到底从这条泥潭中拔出脚来了没有。有时觉得似乎要忘记它了,心境好像恢复了一些之前的明媚;有时在一两个言行举止和念头闪过中,惊现很久没体验过的懦弱和丧失了自我评判感的丧气,令我大加沮丧-这无疑是不受控的在向后倒退的倾向呢!
于是这场奋战越发显得它的艰难和任务艰巨。
这样的日子也不好过,每一天的我都处在这样的不能安定自己的惶惶然中。
臣服
直到有一天,我再一次提起笔时,失控了:我看见我除了臣服似乎无路可走。我拿出越大的力量去对抗它,它就越发在证明它的强大,可以牢牢依附在我这个躯体上。它向我证明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一部分,因为我从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走出来,已被浸淫多年,如果它想卷土重来,我是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的。因为它就我,我就是它。这多么的令人沮丧和灰心绝望啊。但这场战役中它向我证明了这是不可抗拒的事实。它使我不得不接纳:如果过了这个年,我又被原生家庭中的自己浸染一遍,捞出来的时候全身裹着浓重的过去自己的气息,从而使得接下来的这一年,再一次陷入恶性循环,我也似乎除了接受别无它法。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在那个情境中受着便罢了。即便多么不情愿,也都是经历过的,像原来一样再痛苦和承受一遍好了。虽然我多么不希望它发生,可是它如果真的要来,我也确实是别无它法。
淡忘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好像忘了这一些了。我也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只是在现在想起时,发现有好长一段时间并不在想摆脱原生家庭阴影的事情了。那段时间在想什么,干什么,也并不清晰了。就记得出了一个长长的差,全心全意应付出差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状况和应对,也开开心心的抽空在不同的城市偷闲玩一玩,也带着被原生家庭困住的自己的模式,悄悄的经历一些内心波动。
但,似乎已经甚少在想要拿出什么武器对抗它了。
我仍旧悲哀的发现自己避不过去的人生议题,看见自己人格中本有的塌陷处。只是这一次,我在悲哀之余捡起身边够得着的柴火棍,开始在塌陷处的上方架构一些通路。我不再是假装塌陷处不存在,甚至不大希望塌陷处能够治愈,我只是在塌陷的存在感中,建构一些东西,让自己能够好过一些。不再天天对着塌陷处哭泣。也许是受了同事的启示:她从不回避问题的存在并总是迅速采取一些行动来堵住问题的漏洞。
看见
整理书柜,看见高中时期的日记,翻看起来。它似乎给我刚刚经历的一切提供了注解,给我一直以来感到如影随行鬼魅般困扰我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提供了注解。
它像一个生动的画卷,展现了青春时期的我正在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和家人有什么样的互动,因此激起了什么样的内心波澜。当看到故事的出口,我像看见了一切的起源。我也许痛恨将我钳制住的不得已的力量,但它们都是有原因的,在过去有这些故事将它铬下并渐渐形成一套应对。
第二天刚好和同事聊天,他说房龙的《宽容》里有一句金句:理解一切即宽容一切。我像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长长的“噢”了一声。
将我放进曾经的故事的生动的画卷里,我自然理解了这一切,我从何处走来,何以这样。而过去那个自己重新被二十年后的自己看见,于心中受伤的小孩,也是一种疗愈吧。
至少少了些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