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院里都有一个老人,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喂院里的野猫。三五只野猫乖巧灵俐地或一路跟随老人而来,或从其他地方汇聚到老人身旁,等着吃食。
老人坐在长椅上,打开粮袋,放在椅子上,然后用手抓几把猫粮,在地上放成几堆,那些猫就开始它们的早餐了。
老人因身体不便,无法把地上的猫粮各自放得远一些,几堆猫粮总是相距很近,几只猫便只能很近地在地上吃。
在地上吃的三只猫里,有一只总是想吃又不敢上前,犹犹豫豫地,充满了胆怯。而另一只猫,却从来不在地上吃;而是跳上椅子,把头探入猫粮袋子里,毫无竞争者的自顾自吃。真是独辟蹊径。
这是这三五只猫经常的情形。
一天早上,当我再次看猫们吃食时,我指着地上那只不敢上前的猫,问老人:它怎么不上前吃啊?
老人答:它胆小,不敢上来吃,怕旁边那只打它。
我问:那它岂不是吃不上了?
老人缓缓笑道:能吃上。它等旁边那只吃饱了,走开了,它就上前吃了,它只不过比那两只晚吃几分钟;或者它饿的不行的时候,也会上前抢着吃的。
我问:那它们会打架吗?
老人笑曰:会的。不过,它总是能吃上的。
坐在老人另一边、一个笑咪咪一直看老人喂猫、看猫们吃食的老人,朝喂猫老人另一边的猫扬了扬下巴,笑咪咪地问喂猫老人:它为什么钻在袋子里吃啊?
我们都笑着等老人的回答。老人怜爱地用手抚捋了一下正钻在袋子里闷头美食的猫,幽默地笑道:它为什么钻在袋子里吃呢?因为它喜欢。
这真是个特别好的回答。听者、说者、问者,大家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原来猫也有自己的个性。有胆小的,有霸道的,有自己特别的进食方式的。
人们看着这几只可爱的猫在那里肉来囊去、灵动舒服专注地吃着美食,都饶有兴味,脸上挂着开心的笑。猫有自己的特点或偏好,人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很有意思。
想不到猫也有自己的个性。
人呢?人更有自己的个性,每个人都不一样。
但人有个奇怪的特点,不大能接受不同,而追求大同,有一些固定的标准或观念。比如,要勇敢、不能怯懦、不能搞特殊化……等等。总之,就是要和人一样,不能和人不一样。和人一样了才正常,否则就是不正常。
人尤其把好多表现界定为坏的、不好的,比如:恐惧、胆小、焦虑、抑郁、懦弱、自卑、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等。把它们叫缺点,很抗拒它们,不想要它们,总想努力改变或克服。
但如果我们能像看待猫的个性或特点一样,把人的性格、行为、表现也视为人的个性或特点,那么,人的个性或特点,便只有不同,没有好坏。
如果把性格、表现当人的个性,就能先接纳它们,并很有趣味地观察它们,甚至欣赏它们。在这个基础之上,如果有些东西,我们觉得它很妨碍自己,令自己难受,确实很想改变,在接纳、观察它们之后,我们会自觉自发地研究它们,尝试作一些改变或调整,然后,改变就真的慢慢发生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先接纳的前提下进行的。没有事先的接纳,很难有有意识的改变。
付出努力、不断尝试,即使无法根本根除一些我们不想要的性格习性,我们也便可以带着它们生活了。比如,一个自卑或怯懦的人,也没什么不可以。当他觉知到自己的自卑或怯懦,看着自己的自卑或怯懦,他便已经与那自卑或怯懦拉开了距离。他体验到了自卑或怯懦,但他不是那自卑或怯懦。他对自己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体验到了自卑与怯懦,我体验着自卑与怯懦,但那又怎么样呢?谁能把我怎么样呢?我不照样活着吗?我自有我的世界。
是啊,像那只胆怯的猫,即使它胆小,不敢上前去吃老人放给它的粮食,但等旁边那只厉害的猫吃饱离开之后,它便可以不慌不忙地、安心从容地享受它的美食了。于它,只不过比其他几只猫晚吃了几分钟而已,大概连十分钟也不会超过。
晚几分钟是问题吗?显然不是。但如果你认为是的话,那可就真成了问题。可见,问题是人认为的。
或者,这怯懦的猫,有时候它饿不能待,便会冒着与旁边霸道猫打架的风险,上前进食。它们互相“吱儿哇儿”地踢咬几下,也是各有胜负;最终,它们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吃食上;因为,对它们来说,打架本身不是目的,吃到食物才是目的;而老人给它们准备的食物是非常充足的。所以,打架对它们来说,并不真的起什么作用,而变成了一种进食的前奏或前戏。
世界,并不会少了任何人的配额与份额。每个人,在世界神秘而巨大的体系中,都早已被照顾安排得妥妥的,丰盛富足。
至于有的猫喜欢在地上吃,有的猫喜欢卧在椅子上,把头钻在袋子里吃,这更是各猫生活方式的不同。就像,有人吃饭喜欢规规矩矩在餐桌上吃,有人喜欢端上碗坐到客厅沙发茶几上边吃边看电视,这些只是个人方式与喜好的不同,更没有对错之分。只要你喜欢就好。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优点或缺点,强势或弱势。但实质上,它们都只不过是人的特点或个性而已。特点或个性本身不是问题,对它们的评判、抗拒或不接纳才是真正的问题。当能够接纳时,一切都不是问题。
你能像饶有兴味地欣赏一只猫的个性那样,饶有兴味地欣赏自己的个性吗?那只是你的特点,它们都有其可爱、有趣之处。愿我们都可以。唯有先欣赏得了自己的个性,才能欣赏得了他人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