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不再健步如飞,我的后背佝偻,仿佛背着一口沉重的锅,每走一步都要喘息,艰难的低着头踉踉跄跄。
当我老了,我的笑容里带着苦涩,我越来越留恋尘世,我怕我在某个无人的夜悄无声息的离开来不及庄严告别。
当我老了,我的脸如同褶皱的抹布和枯干的树皮,在阳光下散发霉馊的味道,每一道沟渠仿佛都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当我老了,混浊的眼里流不出一滴清泪,我无论看向何方,总是模糊灰暗仿佛沙尘满天,再深的痛也不能让我呼天抢地了。
当我老了,粘嗒嗒的头发只有寥寥几根趴在头顶,偶尔风吹起两根白发凌乱翻卷,暗红色的头皮醒目而丑陋,泛着油光不再清香。
当我老了,我变得无用而自卑,我手足无措在门口,担心所有的举动都变成生活中的累赘。
当我老了,我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名字,甚至记不得回家的路,仿佛一个幽灵到处游荡,傻傻的打量这个似曾相识的世界,懵懂的流着天真的口水。
当我老了,我身患重病躺着床上,我心急如焚不想拖累孩子,即使想寻找安乐死却无能为力,身子瘫软如同一团烂棉絮。
当我老了,有没有谁待我一如初见,让我在低头的刹那,瞧见你眼里的不舍和温柔?
风烛残年中的不堪一击啊,让人心碎!
前几天在万达广场,走累了,躺在一处按摩椅上,休息了一会,旁边一个老阿姨特别健谈,一直在和我聊着家常。
阿姨姓王,年轻时守寡,拉扯儿子长大。在当时的农村,儿子很懂事,知道生活的艰辛不易,他直接上的中专技校学了电脑维修,以便早点出来帮妈妈撑起一片天。
他的儿子很争气,学成后在电脑维修部工作,几个月后直接升为负责人,再后来成为本市的联想电脑维修部的市场总监。三十岁的时候,自己赚钱买了两套房,真的让阿姨很自豪。
阿姨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赶上了拆迁,国家补了一套新房子在很好的地段,还领到了几十万拆迁补偿款。阿姨心想着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迟早一切都要留给儿子孙子的,所以她把补偿款全部拿给儿子去买了连体三层别墅。
当儿子单位拆迁时,需要投资钱买门面房,阿姨又凑齐了八万给了儿子,她是喜悦的,因为门面房等于母鸡生蛋啊,每年租金也很可观的。
等儿子别墅装修好,她也从老房子搬过来了,住上了豪华敞亮的大房子,心一下子舒坦了,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一切都是睡着了都带笑声的节奏啊。
儿子很孝顺,经常带妈妈国内外旅游,到过很多风光旖旎的地方。在见多识广中,王阿姨也是越来越享受旅游带来的美好。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媳妇生二胎,亲家母和亲家公也搬过来帮着带孩子。亲家母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总是觉得王阿姨碍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有时候她指使王阿姨拖地板,她明明知道王阿姨刚刚脊椎手术过两次。切西瓜的时候,她给王阿姨切西瓜瓤小小的。偶尔王阿姨带几个老姐妹回家,她及时小报告添油加醋给自己女儿听,免不了让她女儿数落王阿姨几句。更可气的是当孙子喊奶奶的时候,亲家母大声故意让王阿姨听到:“你奶奶死掉十天了啊!”听得王阿姨一连声的“呸呸呸”以去晦气。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不想告诉儿子,因为儿子够辛苦了,每晚半夜才回家。
从此,王阿姨上午十点就出门,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再回家,不想和亲家母尴尬面对。这一整天,她到处走走停停,倒也自在。虽然在外面胡乱扒拉几口,没有家里的丰盛,只要饿不着也没什么了。
有时候为了省点钱,她中午吃剩下来的,带只饭盒留着,晚上热热吃。有时候,她中午买点馒头,也就凑合过去了。
可怜她把所有钱都给了儿子,连一套拆迁房子的租金也每月全部交出,自己的退休工资也绝大部分拿出来了。
我们成了挺好的朋友,我拉着她小心翼翼过马路,生怕她弯曲的背走路不稳当。
心疼她的不留后路,我不停的告诉她:一个人不能把老底子全部托出,因为一旦没有了使用价值不能让儿媳心存幻想,她的地位就荡然无存了。而一个人最需要照顾和花费的是生病不能自理时。当躺在床上呼天抢地天地不应的时候,当遭受疾病折磨时无人问津,又该怎么办?
我看到万达广场的负一楼,无数的老人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王阿姨告诉我他们大多是有家归不得的,成了多余的累赘!
这些老人一样有退休工资,有老宅或者拆迁房子,可是他们形容憔悴、眼神游移。
他们一辈子辛苦操劳,甚至都没来得及喘息就老了。他们很多人年轻时失去了另一半,一个人孤独支撑煎熬到孩子们成家,本以为可以颐养天年了,谁知道却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书。
我曾视你如珍宝,你却待我如稻草。很多的老人以为孩子就是自己唯一的天空,最后却发现,自己那么多的欲言又止和惶恐不安,原来变成了夜空里的繁星一颗让人视而不见。
老年人的养老问题,成了社会问题。中国正在进入老年化阶段。敬老院和临终关爱中心开了一茬茬,在很多的城市,还是不能满足需求。
夫妻二人虽然继承着两对父母的财产,却也要面对两边的老人老了需要照顾的棘手问题。虽然很多家庭请了保姆,省心不少,可是在漫长的共度时光里,也生出了太多的磕碰摩擦,那些不能消除的裂缝和疙瘩横亘在彼此心中,触碰生疼。
在农村,因为没有退休金,甚至医疗的保障都没有,养老就成了尴尬的无力面对。一排敬老院门口,坐着几个晒太阳的慵懒老人,护理根本跟不上。那些有子女的哪怕再折磨老人,老人也没有去养老院的资格。
老了,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再是死亡,而是走在通向死亡的这条路上,可能会有的叵测以及永无边际的孤独和心力交瘁。长夜里,瞪着无法合上的疲惫的眼睛,茫然无措。
我很欣赏杭州一些老人的做法:既然社会满足不了我们群居养老的渴望,我们自己组合养老!
他们选择一些有共同想法的老人,租一整栋别墅,请上钟点工打扫和烧饭,平时费用公摊。一起闲聊,一起在共同的爱好里消磨时光,一起黄昏时散步,一起在暮色苍茫里手拉手。
尽管群居会有开始的不适应和习性的磨合期,可是相比于一个人独处时的跌倒无人知晓,相比于生病了没人端茶送水的痛楚,相比于看着不孝顺的晚辈的脸色手脚无处安放的冰凉,相比于挣扎着离开人世却身边人浑然不觉得的绝望,一切都变得乐于接受和轻松愉悦了!
年轻时努力打拼,老了留点积蓄,可以寻觅老去之后的归属。农村有的是宽敞的房子,三五个老人组合一起,没事唠嗑,打打牌,也挺有趣。
曾经看到一个八十岁的老太,走路带风,广场舞蹦的有模有样,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老年姿态啊!
那些老年大学里,无数的不甘寂寞中消失的灵魂在努力绽放,悄悄过成自己渴望的样子。
当我老了,不再眼巴巴指望孩子,不再无助的指望国家,我首先让自己有点老年精神生活的寄托,才不至于暮看日西坠去泪眼涟涟.无边感伤。我要回到生养我的地方,找一所洒满阳光的干净庭院,种上满院的花花草草,晨起或日落,无名花的盛放会让我由衷开怀,哪怕喝着稀饭,我一样咧开没牙的嘴笑成少女的娇羞。
老了,如果爱的人恰巧也在,此刻所有的俗世牵绊和屏障,都成了脚下泥丸了,静静的靠着,丢掉彼此的拐杖,余生互相依傍。
当我老了,我不惧怕别人说我老,可是我心里从来不认为自己垂垂老去,八十岁的皮囊下一定有一个颗山花烂漫的突突跳跃的心。那时候爱的恨的,都已经陆续散去,在最初的路口,我站成了一座雕塑!
因为自己要老去,让我们所有人敬畏生命,善待父母,郑重的考虑怎样才能优雅从容中一步一步去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