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II 黑暗森林 面壁者 第12篇

罗辑在主席台上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会场的焦点都凝聚在他身上，令他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周围鸦雀无声，只有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罗辑博士，请。”在恍若童年的无助感中，他木然起身，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向主席台。此刻的他，仿佛渴望能有谁能伸出手来拉他一把，然而没有人这样做。他站在希恩斯博士旁边，面向会场，数百双代表全球六十亿人口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会议接下来的内容，罗辑浑然未觉，只是机械地跟着别人的引导走下主席台，与另外三位面壁者一同坐在第一排中央。迷茫中，他错过了宣布面壁计划启动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时间流逝，会议似乎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去。罗辑身边的三位面壁者先后离去，坎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也离开了。空荡荡的会场里只剩下秘书长萨伊与他对峙，她娇小的身影在倾斜的悬崖背景映衬下显得孤独而坚韧。

“罗辑博士，我想您有问题要问。”萨伊秘书长的声音在空旷的会场内回荡，如同天籁之音。

“是不是搞错了？”罗辑回应道，声音在空气中飘荡，仿佛不属于自己。

萨伊在主席台上微笑，那笑容显然在说：您认为这可能吗？

“为什么是我？”罗辑再次发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您自己去找寻。”萨伊回答。

“我只是个普通人。”

“在这场危机面前，我们都是普通人，但都有自己的责任。”

“没人提前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萨伊再次微笑：“您的名字是LOGIC，对吧？”

“是的。”

“那么您应该明白，在赋予如此使命之前，是不可能向承担它的人征求意见的。”

“我拒绝。”罗辑坚决地说，没有过多思考萨伊刚才的话。

“可以。”

对方的回答迅速且果断，几乎无缝衔接在罗辑的话语之后，这让罗辑有些不知所措。短暂的沉默后，他说：“我放弃面壁者的身份，放弃所有被授予的权力，也不接受你们强加给我的任何责任。”

“可以。”

简洁的回答紧随其后，轻盈而又坚定，使罗辑的大脑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那我可以走了吗？”罗辑只能这样问道。

“可以，罗辑博士，您可以做任何事情。”

罗辑转身离开，穿过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尽管刚刚轻易推掉了面壁者的身份和责任，但他并未感到丝毫解脱或安慰，心头充斥的只是一种荒诞而不真实的感受，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逻辑可循的后现代戏剧。

来到会场出口时，罗辑回头望去，只见萨伊仍站在主席台上凝视着他，身影虽小却无比坚毅。看到罗辑回头，她对他点头微笑。

罗辑继续前行，走出会场时，在傅立叶单摆旁遇到了史强、坎特以及一群身着黑西装的安全保卫人员。他们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罗辑，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崇敬，即使是对罗辑保持自然态度的史强和坎特，此刻也无法掩饰这种情绪。罗辑对他们置若罔闻，径直从人群中走过。

当他走到会议中心大门时，史强和坎特拦住了他。“外面可能存在危险，是否需要安全保护？”史强问。罗辑双眼望向前方，答道：“不需要，让开。”二人照办，罗辑顺利出门。

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天色依然昏暗，但灯光明亮，照亮了周遭的一切。特别联大的代表们已乘车离去，广场上稀疏的人群大多是游客和市民，由于此次历史性会议的消息尚未公开，无人认出罗辑，他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面壁者罗辑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游走，恍如梦游般失去了理智的判断力，迷失于自身的存在。他不自主地来到了草坪上，一座雕塑映入眼帘——那是一个男子正在用力砸向一柄剑，这是前苏联政府赠予联合国的“铸剑为犁”。然而此刻，在罗辑眼中，铁锤、健硕的男性形象和弯曲的剑身构成了一幅极具力量感的画面，赋予了作品一种暴力的隐喻。

突然间，罗辑仿佛被那个雕塑中的铁锤猛击胸口，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甚至在身体接触草地之前就已失去知觉。然而休克并未持续太久，剧痛和眩晕中，他的意识部分恢复，刺眼的手电光照亮了他的视线，他被迫闭上眼睛。不久后，手电光从眼前移开，他模糊地辨认出上方围着一圈人脸，其中一张属于史强，同时他也听到了史强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安全保护。

罗辑虚弱地点点头，随后的一切发生得如同闪电般迅速。他感到自己被抬了起来，安置在担架上，然后被快速抬走。周围始终围着他的人群像是构筑了一个由人肉组成的狭窄空间，由于视野所及只有夜空，他只能通过人们腿部的动作感知自己正被移动着。很快，这个“人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救护车内的灯光。罗辑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一阵恶心促使他翻身呕吐，旁边的专业人员及时用塑料袋接住了他的呕吐物。吐完之后，氧气面罩被扣在他的脸上，呼吸顺畅后他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但胸部的疼痛依然剧烈。他感觉到胸前的衣服被撕开，惊恐地想象着伤口涌出的鲜血，但医护人员似乎并未进行包扎处理，只是给他盖上了毯子。救护车抵达医院后，罗辑被抬下车，经过走廊，进入急救室接受CT扫描。医生和护士在他上方忙碌着检查和处理他的胸部伤势，尽管过程痛苦，但他努力忍耐。最后，当病房天花板出现在他视野中时，一切才安定下来。

一位戴眼镜的医生告诉他，他的一根肋骨断裂，伴有轻微内出血，但总体来说伤势并不严重，目前因内出血需要静养休息。这一次，罗辑没有拒绝安眠药的帮助，在护士的协助下服下药物后，他很快进入了梦乡。梦境中，联合国会场主席台上的倾斜悬崖不断向他压来，“铸剑为犁”的铁锤男也一次次向他挥舞重击，两个场景交替出现。接着，他来到内心深处那片宁静的雪原，走进那座古朴精致的小木屋，他在那里创造的夏娃从壁炉边起身，含泪的眼睛美丽动人地看着他……罗辑在这时短暂醒来，发现自己的眼泪也在流淌，打湿了枕头的一小片。病房光线调得很暗，她没有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于是他又陷入了沉睡，试图回到那座小木屋，但接下来的睡眠却再无梦境。

再次醒来时，罗辑知道自己已经沉睡了很长时间，虽然胸部疼痛时有时无，但他感觉精神状态有所恢复，确信自己确实伤得不重。他尝试坐起来，金发碧眼的护士没有阻止他，反而贴心地为他垫高枕头让他半躺着。

过了一会儿，史强走进病房坐在床边，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我穿防弹衣挨过三次枪，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罗辑虚弱地说：“大史，你救了我的命。”

史强摆了摆手：“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应当负有一定责任，当时没能采取最有效的保卫措施，只能按照你的意愿行事，现在你没事就好。”

“他们三个怎么样？”罗辑问起另外三位面壁者。

史强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回答道：“他们都很好，没像你这样轻率地独自走到外面。”

“是ETO要杀我们吗……”

“应该是的，凶手已经被捕，多亏我们在你身后布置了蛇眼雷达系统，能够根据子弹轨迹迅速锁定射手的位置。确认了对方身份，他是ETO军事组织的游击战专家，我们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在那样的中心地带动手，这次行动几乎等同于自杀。”

“我想见他。”

“谁？凶手吗？”

罗辑点了点头。

“行，不过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我只负责安全保卫工作，我去请示一下。”史强说完便起身离去，现在的他显得谨慎而认真，与以往大大咧咧的形象截然不同，这让罗辑一时有些不适应。

片刻后，史强回来告诉罗辑：“可以安排见面了，你想在这里还是换个地方？医生说你现在起床走路没问题的。”

罗辑原本想换个地方，并准备起身下床，但转念一想，以病弱的样子面对或许更符合心意，于是又躺回床上：“就在这里吧。”

“他们正在赶来，你先吃点东西吧，毕竟距离飞机上的餐食已经过去一整天了。”史强说完，起身去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罗辑刚吃完饭，凶手就被带到了病房。那是一个年轻的欧洲面孔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永恒不变的淡淡微笑，仿佛与生俱来般从不消失。

凶手并未被铐上手铐，但在两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押送者的看管下坐在了椅子上。病房门口也站立着两个人，他们的胸卡上印着三个字母组成的部门缩写，并非FBI或CIA。

罗辑试图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但凶手却轻易识破：“博士，您好像没有那么严重吧？”他笑着说，笑容不同于常态下的微笑，像是水面上短暂浮现的油渍，“我很抱歉。”

“抱歉杀我？”罗辑转向凶手质问道。

“抱歉没能成功，我原以为在那种会议上您不会穿防弹衣，没想到您如此重视保命，否则我会使用穿甲弹或是直接射击头部，那样的话，我完成使命，而您也能从这个只有非正常人才能承受的变态使命中解脱出来。”

“我已经解脱了，我已向联合国秘书长拒绝了面壁者的身份和职责，她代表联合国接受了这一决定。当然，在你动手时，这些你不可能知道，ETO白白浪费了一个出色的杀手。”

凶手脸上的微笑变得更加明显，犹如显示屏调高了亮度：“您真幽默。”

“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绝对的事实……”“我相信您，不过，您确实挺幽默的。”凶手笑着回应，那鲜明的微笑此刻只是浅浅地留在罗辑的记忆中，然而不久后，它将如同烙铁般在他的意识深处留下痛苦的印记。

罗辑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重新躺回枕头上。

凶手继续说：“博士，我们的时间似乎不多，我想您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开这种幼稚的玩笑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以一个面壁者的标准来看，您的智力恐怕是不合格的，罗辑博士，您真的不够逻辑。看来我的生命确实是白费了。”凶手说着抬头看向身后警惕的两人，“先生们，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两名警卫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罗辑，罗辑挥挥手示意，于是凶手被带离病房。

罗辑坐起来，反复思考着凶手的话，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一时找不出问题所在。他试着下床走动几步，除了胸部隐隐作痛外并无大碍。他走到病房门前，向外张望，门口守着的两位警卫立刻站了起来，他们都手持冲锋枪，其中一人还对着步话机说了些什么。

罗辑看到洁净的走廊空无一人，但在尽头也有全副武装的警卫把守。他关上门，回到窗边拉开窗帘，从高处向下望去，发现医院门口同样布满了武装警卫，还有两辆军绿色的军车停在那里。除了偶尔匆匆经过的医院工作人员身着白衣之外，再无他人。仔细观察，他还注意到对面楼顶上有两个人正用望远镜监视四周，旁边放着狙击步枪。直觉告诉他，自己所在的楼顶也必然布置了类似的警卫狙击手。这些警卫并非警方人员，从他们的装扮可以看出他们是军人。罗辑唤来了史强。

“这所医院仍然处于严密的警戒状态，对吗？”罗辑问。

“没错。”

“如果我要求撤销这些警戒，会怎么样？”

“我们会照做，但我建议您不要这样做，现在情况很危险。”

“你们是什么部门的？负责什么工作？”

“我们隶属于国家地球防务安全部门，负责您的安全保卫。”

“可我现在不再是面壁者了，只是一个普通公民，即使面临生命威胁，也应由警方处理普通的安全事务，为何能享受到地球防务安全部门如此高级别的保护？而且我能随意命令撤退和部署，到底是谁赋予我这样的权力？”

史强的脸庞毫无表情，像一块橡胶面具一般：“上级给我们的命令就是这样。”

“那个……坎特呢？”

“他在外面。”

“让他进来！”

史强离开后，坎特很快走进病房，恢复了作为联合国官员应有的礼貌风度。

“罗辑博士，我本打算等您身体恢复后再来探望。”

“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我负责您与行星防御理事会之间的日常联络。”

“可我已经不是面壁者了！”罗辑提高了音量，然后又问，“关于面壁计划的新闻发布会开了吗？”

“已经向全世界发布了。”

“那我拒绝担任面壁者的事呢？”

“也在新闻里提及了。”

“是怎么表述的？”

“很简单：在本届特别联大结束后，罗辑宣布拒绝接受面壁者的身份和使命。”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罗辑疑惑不解。

“我负责您的日常联络。”

面对罗辑困惑的目光，坎特的表情也如史强一样难以揣摩。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您可以随时召唤我。”坎特说着便走向门口，但罗辑叫住了他。

“我要见联合国秘书长。”

“面壁计划的具体指挥和执行机构是行星防御理事会，其最高领导人是PDC轮值主席，联合国秘书长与PDC之间并没有直接的领导关系。”

罗辑思索了一下说：“我还是想见秘书长，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好的，请稍等。”坎特走出病房，很快回来报告，“秘书长已在办公室等候您，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在严密的保护之下，罗辑来到了位于秘书处大楼三十四层的联合国秘书长办公室。办公室比他想象的小巧简朴许多，办公桌背后的联合国旗帜占据了显著位置，萨伊秘书长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迎接罗辑。

“罗辑博士，我本来昨天就想前往医院探望您，但是……”她指着堆满文件的办公桌，那里唯一带有个人色彩的物品只是一只精巧的竹制笔筒。

“萨伊女士，我是来再次声明我在会议结束后的立场。”罗辑直言不讳地说。

萨伊点点头，没有立即回应。

“我打算回国，如果目前确实存在危险，请代我向纽约警察局报案，让他们负责我的安全，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公民，不需要PDC提供保护。”

萨伊再次点头：“这完全可以实现。但我还是建议您接受现有的保护措施，因为相比纽约警方而言，这种保护更加专业、可靠。”

“请您诚实地回答我：我现在还是面壁者吗？”

萨伊回到办公桌后方，站在联合国旗帜下，对罗辑微笑着说：“您认为呢？”同时，她示意罗辑坐下谈话。

罗辑此刻意识到，萨伊脸上的微笑与那个年轻凶手所展现的微笑如出一辙，而这样的微笑，他将在未来面对每一个与他接触的人时不断遇见。这种微笑后来被历史铭记为“对面壁者的笑”，它将与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和柴郡猫那诡谲的笑容一样，成为一种标志性的表情。正是这微笑让罗辑瞬间冷静下来，这是自他在特别联大上被宣布成为面壁者以来，第一次真正地静下心来思考。他在沙发上缓缓坐下，甫一落座，便洞悉了面壁者身份背后的实质。

天啊！

在电光火石之间，罗辑明白了面壁者这一角色的本质所在。正如萨伊所说，在赋予面壁者使命之前，不可能征求他们的意见；一旦成为了面壁者，他们也无法拒绝或放弃这个身份和使命。这种不可抗拒性并非源自任何人的强制，而是源于面壁计划本身冷酷且扭曲的逻辑——一旦成为面壁者，他们与普通人间就会建立起无形且无法穿透的屏障，其所有行为都将具有面壁计划的意义。就如同人们面对面壁者的微笑时所揣测的那样：我们怎么知道您不是已经在工作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犹如火山般在罗辑心中爆发，他想嘶吼，想咒骂，想砸碎一切，甚至包括萨伊办公桌上的文件、地球仪和竹节笔筒，还想撕毁那面蓝旗……然而最终，罗辑明白自己身处何处，面前又是何人，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站起后又重重坐回沙发中。

“为什么选择我？我跟其他三位面壁者相比，没有任何资格。我没有才华，没有经验，未经历过战争，更没领导过国家；我不是杰出的科学家，只是一个靠拼凑几篇破论文糊口的大学教授；我生性随遇而安，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怎么可能去关心人类文明的存续……为何偏偏选中了我？”罗辑一开始用双手捂着头，说到最后却激动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萨伊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罗辑博士，坦白说，我们也对此困惑不解，因此，在四位面壁者中，您所能调动的资源是最少的。选择您确实是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冒险。”

“但选择我总归是有原因的吧！”

“是的，只是间接的原因，真正的动机无人知晓，正如我之前所说，您需要自己找出答案。”

“那间接的原因是什么？！”

“很抱歉，我没有权限向您透露。但我相信，在适当的时机，您会了解到这一切。”

罗辑深知他们之间的对话已接近尾声，于是转身离开。走到办公室门口才想起忘了告别，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萨伊，此时她的微笑含义已被他理解。

萨伊告诉他：“很高兴我们能再次见面，不过今后，您的工作将在行星防御理事会框架内进行，直接对PDC轮值主席负责。”

“您对我缺乏信心，对吗？”罗辑问。

“我曾说过，选择您是一次重大的冒险。”

“那么，您是对的。”

“冒险是对的吗？”

“不，对我缺乏信心是对的。”

罗辑终究没有正式告别，径直走出办公室。他又回到了最初得知成为面壁者时的状态，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厅，离开了秘书处大楼，再次步入阳光明媚的联合国广场。一路上，几名安全保卫人员始终紧紧跟随在他周围，尽管他几次试图摆脱他们，但他们就像磁铁般吸附在他身边。罗辑四下环顾，目前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决定走进与秘书处大楼相连的会议中心，目标明确地走向那块彩色玻璃板，然后右转进入了默思室，并关上了门，把史强、坎特以及警卫们都挡在了门外。

躺在默思室里那块坚硬光滑的铁矿石表面，罗辑的第一个念头是撞上去结束这一切，但他接下来所做的却是静静地躺在石头上，感受它的冰凉，身体感知着矿石的坚硬质地。在这个时刻，他竟然想起了中学物理课上的一道问题：如何用大理石制作一张床，让人躺上去感觉如同睡在席梦思上一般柔软舒适？答案是将大理石表面挖出一个与人体背部形状相符的坑，躺在坑里，压强均匀分布，感觉就会非常柔软。罗辑闭上双眼，想象着体温融化身下的铁矿石，形成了那样的一个凹槽……就这样，他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睁开眼睛，罗辑望着默思室简朴的天花板。这里是第二任联合国秘书长、瑞典人达格·哈马舍尔德倡议设立的，旨在给那些在决定世界命运的联合国大会堂之外寻找沉思之地的人们提供一个空间。哈马舍尔德未曾预料到，有一天默思室里会出现一位面壁者在此沉思冥想。

罗辑再次审视自己深陷的逻辑困境，同样再次确认自己无法从中解脱出来。

既然现在剩下的只有这奇特而强大的权力，为何不好好利用呢？

罗辑对自己这样说了一句，很快决定了下一步要采取的行动。

从坚硬的石床上起身，他打开门，要求与行星防御理事会主席会面。

在本届行星防御理事会（PDC）中，轮值主席伽尔宁是一位来自俄罗斯的身材魁梧、蓄着浓密胡须的老者。他的办公室位于秘书长办公层之下。当罗辑走进来时，他正忙着打发刚来的访客，其中有一半是身着军装的人。

“啊，罗辑博士，您好，听说您最近遇到了些小问题，所以我没有急于打扰您。”

“那另外三位面壁者目前都在忙些什么呢？”

“他们都在积极组建各自的参谋团队，我建议您也尽早开始这项工作，在起步阶段，我会指派一批顾问协助您。”

“我并不需要什么参谋部。”

“哦，如果您认为这样更合适的话……当然，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建立。”

“我能借用一下纸和笔吗？”

“当然可以。”

罗辑盯着面前的白纸问道：“伽尔宁主席先生，您有过梦想吗？比如，是否曾幻想过自己住在某个美丽的地方？”

伽尔宁苦笑着摇摇头，“我昨天才从伦敦飞过来，飞机上一直在处理公务，落地后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赶来上班。今天的PDC例会结束后，我还得连夜飞往东京……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奔波，每年在家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对于这种梦想来说，似乎并无太大意义。”

然而罗辑却分享起了自己的梦想之地，“我有好几个理想中的地方，从中挑选出了最美的一个。”他拿起铅笔，在纸上描绘起来，“请想象：这是几座险峻而高耸入云的雪山，像是天神手中的剑，或是地球锋利的牙齿，在蓝天的映衬下，它们银光闪烁，无比耀眼……”“嗯，明白了……”伽尔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定是个很冷的地方。”

“不对！雪山下面的地带应该是亚热带气候，这是关键所在！在那些雪山前方，应该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湖泊，湖水深蓝，比天空还要湛蓝，像爱人的眼睛……”“我爱人的眸子是黑色的。”

“那么，湖水就蓝得近乎发黑，这反而更加神秘迷人。这片湖泊四周环绕着大片的森林和草原，重要的是，二者都要存在，不能只有其一。这就是那个地方——雪山、湖泊、森林与草原，所有的一切都保持原始纯净的状态，仿佛地球上从未有人类踏足。在湖边草地上，我要建一座庄园，不需要很大，但要配备现代化的生活设施，建筑风格无论是古典还是现代，都必须与周边自然环境和谐统一。此外，庄园里还需要喷泉、游泳池等配套设施，确保主人能享受到舒适的贵族生活。”

“那么，这座庄园的主人会是谁呢？”

“是我自己。”

“你去那里做什么？”

“在那里度过余生。”

罗辑等待着伽尔宁对此提出质疑，但后者却严肃地点点头：“委员会对您的审核主要针对两点：使用的资源是否超出了设定范围，以及是否会对人类生命造成伤害。除此之外，任何质疑都将违背面壁计划的核心精神。泰勒、雷迪亚兹和希恩斯的表现让我有些失望，他们这两天展示出的战略规划布局清晰可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意图。而你不同，你的行为让人感到迷惑，这才是真正的面壁者应有的状态。”

“您真的相信世界上存在着我说的那种地方？”

伽尔宁再次露出了那只眼睛的微笑，并做出一个“OK”的手势：“地球如此广大，我相信会有这种地方存在的。实际上，我自己就曾经见识过类似的地方。”

“那真是太好了，请您相信，确保我在那里享受舒适贵族生活是面壁计划的一部分。”

伽尔宁再次郑重地点点头。

“还有件事，如果找到了合适的地点，永远不要告诉我它在哪里。”

“不，千万别说在哪里！一旦知道具体位置，世界就会变得像一张地图一样狭窄；不知道具体位置，才能感受到世界的宽广无垠。”

伽尔宁赞同地再次点头，这次显得更为高兴：“罗辑博士，除了符合我心目中面壁者的形象之外，您还有一个令人非常满意之处：这项行动是四位面壁者中投入最少的，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投入将会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低水平。”

“那样的话，您将是我所有继任者的恩人，资金问题真是让人头疼……接下来具体的执行部门可能还会就一些细节向您咨询，我想主要会涉及到房屋建设方面的问题。”

“说到房子，我确实忘记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请您说吧。”

罗辑学着伽尔宁的样子眨眨眼笑道：“一定要有一个壁炉。”

未来科学被锁死，物理不存在了！地球文明与外星人的终极拼杀，茫茫星辰大海中何去何从？哪里才是我们的家园...

喜欢老书虫说故事请点赞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