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甫出长乐街,便见那棵昔日枝繁叶茂的扶桑树被摧残的七零八落,而罪魁祸首,正盘踞其上,有些意兴阑珊。
那是一条龙,玄身赤尾,嘴中含火,周身灵光闪烁,甚是好看。
我四下瞧了瞧,却早不见那位司法天神,只好费力扬了头,朝那条玄龙道:“大人,你又在摘扶桑叶?”
千夙听见我的声音,龙头一摆,朝我望来。
他此时却并未像常日一样,化了人身落回我旁边,而是双目凶狠,蓄了满口烈火朝我直扑而来。
不似常日与我生气,吓我一吓的模样,而是像……
藏了深仇血恨,恨不得将我抽魂夺魄的怒意……
我再不敢细想,身体飞跃而走,擦着千夙的龙爪而过。
空隙之余,我急唤了他一声“千夙。”
他停了下来,再未攻击我,睁了一双龙眼怔怔望向我。
我见有效,忙又道:“大人,你怎么了?我是七……”
哪想我话音未落,千夙龙脸一变,又呲着牙朝我袭来。
我心间无端升起一阵惧意,随手扬起一片扶桑叶,化了一杆竹棍便朝千夙的龙身打去。不想他龙身极快,三绕两缠便将我围住,极大的龙爪毫不留情照着我脑袋呼来。
我一时怔住,叹息莫非今日便这般死在千夙手里?转念又想,常日他虽与我斗嘴生气,时不时也会大打出手,却全然不是今日这般一心要下狠手。
难不成他思及我昔日不好,便想今日一举将我灭了?
或者他发现被他救的我,真与他藏了什么仇怨?
又或者,是今日来的那位司法天神瞧我碍眼,下了死令要我魂飞魄散?
我越想越难解,赶在千夙龙爪到来之前将那杆竹棍再次化形,他未防,被一条泛着金光的绳索捆住了龙爪。
千夙见此,龙爪一扬,试图挣脱。
可他哪里挣的脱?
扶桑树的叶子,每一片,都可化出千古难遇的宝物,又岂非常人……
我顿住了……
因为我忘了,千夙非常人。
他不仅是活了十九万年的归灵墟主人,还是上古与天地齐名的神龙,更是曾经……位及上清天的神界之主……
我瞧着那被他轻松毁去,化出原身的扶桑叶,心上骤凉。
也罢,念在你当年救我,我便亦不恨你今日杀我。
千钧之际,我闭上眼,对朝我直击而来的那道修长龙身吼道:“千夙,你个活了十九万年的糟老头子,我恨你……”
最后的“我恨你”三个字,被我拉的细长,回响在我耳际时,只觉缠绕了好几遍。
我音落之后,耳边极静,连扶桑树叶摩挲之声都听不到。
这是死了么?死在那条莫名其妙发疯的龙手里?
我忐忑不安地睁了眼,却见眼前一个浅浅淡淡的明黄色珠子,晶莹剔透,倒映着我一张花容失色的脸。
“好你个……七华……”
面前的珠子被一片玄色遮去,缓缓朝下跌去,围在我周围的玄色龙身也突兀散开。
我也才反应过来,方才那颗瞧着像夜明珠的明黄珠子,原是千夙化作龙身时的眼睛。现下他已褪去龙身,恢复昔日模样,且……重重摔在地上。
我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将他的头扶到我膝上。
“千夙,你醒醒!”
他没反应。
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千夙?”
他仍未有反应。
我扬了手,欲使上重力再拍几下,却听一个凉意十足的声音缓缓道:“七华……你……你敢……”
我大喜过望,“大人,你终于醒了,你还好吧?”
哪想千夙听我如是说,额上青筋暴起,嘴角抽搐道:“托你的福,本尊……还活着。”
这我便不乐意了。
方才是谁追着赶着要杀我,怎么让他说来倒像是我对不住他?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他本欲起身,听了我的话,身子一晃,重新跌在了我面前。
我不解地瞧着他。
他缓缓抬了眉望我,一张青白相间的脸显了些怒意。
他张了张口,叹道:“七华,本尊活了十九万载,未有敌手,哪想在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栽了又栽!你可真是……”
“克星!”
我又不乐意了!
刚想替自己申申冤,却又听他道:“七华,你告诉我,你究竟看我有多不顺眼?以致回回拿了那毒花毒草来害我?”
“其他我便不与你计较,只今日,你委实……太狠了些。”
我暗暗思怵了今日的事,似乎并未给他烧什么菜,只是煮了一杯茶……
茶?
我心上一滞,有些心虚地道:“莫不是那茶……可那花是我亲自摘的,闻着极香,怎会有毒?”
千夙眉间抖的越发厉害,有些咬牙切齿地道:“香?蚀骨花哪有不香的?”
这次换我跌坐在了地上。
蚀骨花……
六界中最香的花,亦是最毒的花,食之者,迷心丧志,忆起此生最痛恨之事。后毁其身,轻者修为尽散,化归原身,重者魂飞魄散,元神尽毁。
可那蚀骨花,喜温喜湿,隶属魔界,乃魔界一宝。
这归灵墟荒寂苦寒,又怎会孕出这六界第一毒花?
况,这毒花,还是我亲手所摘,亲手所炼,亲手所煮,且……亲手捧给了千夙……
我只觉心上一阵寒凉,脑中便只剩下一句话:修为尽散,元神尽毁……
那千夙……
我软下身子,小心地瞧着他,“大人……修为……”
他低低地叹了声,眉目紧皱。
我心上一痛,忙又道:“那大人……元神……”
他更深地叹了口气,眉间生气全无。
我彻底绝望了,身子一软,顺势靠在了他肩上。
千夙身子立时一直,片刻后道:“七华,你……可知罪?”
我自知闯了大祸,再不敢顶嘴,只颤了声音回他:“小的错了。”
“你可听话?”
“听话!”
“我老吗?”
“不老!”
“是你爷爷吗?”
“不是!”
“很好。”千夙扬手,将我的头从他肩上一把推开,缓缓起身,望着仍目瞪口呆的我,启唇道:“如此便好,速去收拾行李,我要出趟远门。”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千夙这是没事?
元神修为皆在?
也是,我一时情急竟忘了,他是什么人,哪会随便被一朵花散了修为?
知他无碍,我一时又气又乐,起了身追上他,“大人真无碍吗?”
千夙双手负于身后,脚下不停,声音有些低沉地道:“自然无碍。”
“那你竟然诓我!”
他闻言脚下一顿,转头瞧我,我立时扬了眉欲瞪他,却不妨撞进一双柔和温雅的翦水眸中。
那双眸子真是好看,似盛了一汪清水,闪着柔和的光,又似融了无数深邃星辰,映着深不见底的旋旎。
他那双眼,着实晃眼,我一时,竟看呆了。
千夙一个暴栗敲在我额上,“我还没治你蓄意毒杀上神之罪,你倒先来问我的不是?”
我收了思绪,平复了下气息过快的自己,低声反驳,“可你堂堂上尊大人,不也没认得蚀骨花,还亲自将它喝了下去?”
他立时气的厉害,伸出食指戳了戳我,“还不是你施法过重,隐了它本来模样,我才认不出的。”
我张了张口,无法反驳,只得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大人方才说出趟远门,是去何处?”
他白我一眼,方道:“去尧山捉只小虫。”
我惊道:“尧山是魔界之地,当属魔界管束,怎要你出手?”
“可那只小虫是仙堕魔!”
“便交于仙界!”
千夙极不自在地咳了一下,“与我颇有渊源!”
“那便……”我及时止了话,末了,又补充道:“那只得大人出马了,大人稍等,我这便为大人收拾行李。”
“慢着!”他拽住我欲溜的身子,“什么叫为我?是为我们!”
我讨好道:“我还是留下替你守着归灵墟。”
“归灵墟让扶桑守着便是。”
“扶桑?”我轻嗤一声,“它是树,动都动不了,哪能给你守归……”
我再未说下去,因为扶桑树动了。
它枝干疯长,叶子也疯长,条条枝干纵横交错,片片扶桑叶重重叠叠蔓延而去,未出片刻,便将它身后一半的归灵墟之地尽数覆盖。
扶桑叶化出的利器丹药,举世罕有,而它自身,亦是遇柔则柔,遇刚则刚,鲜有敌手。
此时,它伸了一枝树干,颇为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似在反驳:谁说我动不了?我动给你瞧瞧……
我呆了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千夙伸手摸了摸那枝树干,有些宠溺道:“做的不错,扶桑。”
末了,他又将那只手放在我下巴处,轻轻往上一抬,“还不去收拾?”
我暗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堪堪想起,于是又与他道:“你要出远门,可你是神,收拾什么行李?”
他便又抬手戳了一下我额头,有些无奈地道:“多带些扶桑叶,挑几件法器啊!”
我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千夙说的不错,此行是去降魔,虽是一只小虫,可它曾是仙,免不了有些本领,收拾起来,恐还得费些功夫,不若多带几件法器,轻松将其拿下,也是好的。
再者,听说他十万年都不曾出过归灵墟了,此次却是为一只小虫而去,当真是诡异的紧……
与他有些渊源?
他十万余年不曾出过归灵墟,这么算来,那渊源可深了远了去了。
深在十万年前,远在我出生之前……
再想之下,只觉心中烦闷的厉害,索性不再去想,只一心翻找他房间里堆积成山的法器。
虫子,虫子……
嗯,这个正好,那个也合适,还有那个,更是不错……
【注释】魔界:魔界是与神界相对的混沌世界,它处在混沌的阴面(神界是在混沌的阳面),景色与神界相反,大多阴暗。且魔界乃六界中唯一不入冥界轮回的。永生不灭,死后仍可聚气重生,其力可与神界相抗衡。
神、魔两界不相上下,“神魔之井”是连接两界的唯一通道,神魔两方在里面设有重重障碍,并派重兵防守,严禁两界生灵通过。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