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孤勇
(序)
卧龙山地处赣江之滨,连绵几十里,山陡林深,进山道路十分隐蔽,小小卧龙庄就坐落其间。百来户人家,住着三大家族,分别是陈、张、祝三姓。
据说,陈家乃陈友谅的后人,元末陈友谅与朱元璋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战败中箭身亡,其子嗣之一趁乱逃命至卧龙山,随后世代隐居于此。
若干年后,张士诚在苏州被朱元璋击败,被俘后押解南京途中,不肯降而趁人不备上吊自杀,其子嗣四处亡命,有一支碰巧闯入卧龙山,亦藏匿于此。
朱元璋驾崩,皇孙朱允炆即位,大削藩王,燕王朱棣为求自保高举反旗,夺得皇位,尔后朱允炆点火自焚,却死不见尸,传言称其诈死逃出皇宫,后不知所踪。不久,卧龙山悄悄涌进一队人马,自称皇室后裔,为避皇室讳,改姓为“祝”。
自此,卧龙庄便有了如今三姓鼎立的局面,因其祖上均是大富大贵的帝王之家,即使逃难避祸至此,亦随身携带不少盘缠细软,有着不菲的家底,日子过得安宁惬意。一代又一代人开荒拓地,人丁逐渐兴旺,全庄尚武,并开设私塾,卧龙庄俨然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只是陈家留有祖训,与祝家老死不相往来。张家则开明许多,与陈、祝两家均交好。一晃五百多年过去,华夏大地正值日寇蹂躏,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卧龙庄虽尚未遭受战火侵袭,但同样感受到了生死存亡的威胁。
(一)
昨天,乡里的保长田麻子带着几个狗腿子来到卧龙庄,分别见了三姓族长,劝其降了皇军,好保全偌大家业,谋个好前程,并扬言七天后,皇军将亲自登门,盼其早作打算。
巍峨的陈家祠堂,庄严肃穆,族长陈安国端坐太师椅上,环顾众人,手捻白须,缓缓问道:“诸位可有应对之良策?”
一体型彪悍的年轻男子道:“族长,我看不如应承了田麻子,联合日军把祝家那些老家伙给灭了。”
“万万不可,想咱先祖虽战败身殒,但也不枉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岂能勾结外贼,屠戮同胞?有辱先祖英名的事不可为啊!”一族老出声制止。
“叔公,届时日军真来,我陈家该拿什么抵抗?况且,说不定祝家早就降了!”年轻男子瓮声瓮气道。
族长手一扬,平息争论,道:“强生,勿意气用事。要说祝老头降日,我是万万不信的,虽然咱陈祝两家旧怨颇深,龃龉不断,但祝老头脾气倔,倒也深明大义,办私塾教授子弟圣贤之道,也着实令老朽敬佩。我陈家自古重武轻文,子弟都在张家私塾念书,老朽惭愧哪!”
“就是,南生与祝家孙女慧兰同在京城念书,听闻女娃娃也是个进步青年,他俩天天跟共党在一块为国奔走,要说祝家降日断无可能!”又一族老插言道。
“这个南生,我看是洋墨水喝多了昏了头,打小跟祝家孙女眉来眼去,把祖训抛后背了,哼!”年轻男子不满道。
“要说南生与祝家女娃娃暗中往来,本是有违祖训,可南生又是咱陈家最有出息的后生,年轻人的事,咱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啰!况且祝家也没明确反对他俩的事,现在国难当头,倒是两家和解之契机!”这名族老目光扫过强生,落在族长陈安国脸上。
“安邦,你现在就去趟张家,问问张家的意思,顺便打探一下祝家的谋算吧!”陈安国对说话的族老吩咐道,面色凝重。
陈安邦大步行至张府门前,管家张山正在门前花圃中弯腰侍弄花草,抬眼望见陈安邦正走来,连忙直身招呼:“哟,陈二爷来了?稀客,稀客!”
“张管家,劳烦你通报族长一声,说我陈家来贵府有要事相谈!”陈安邦拱拱手道。
“好、好,你稍候片刻。”张山回礼道,然后搁下手中物件,转身进入府内。俄顷,复出门来,高声唱道,“陈二爷,我家老爷有请!”
“有劳了!”陈安邦道了谢,随张山进府,径直来到正厅,在案前左侧落了座。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空无一人,大堂正中的案几上方,悬挂着张家先祖的画像,温文儒雅,仪表堂堂。
这时,侧门一前一后进来二人,为首的平头老者浓眉大眼,黑白相间的短发,像一根根钢针朝天,给人不怒自威之感。“哈哈哈哈,陈老弟,让你久等了,老夫赔个不是了。”平头老者爽朗地笑道。
“张族长,是老朽不请自来,叨扰了!”陈安邦客气回礼,“无事不登三宝殿,俺大哥差小弟前来,有要事与族长商议。”
“哦?陈老弟但讲无妨。”张太平在案几前坐下,转头吩咐,“张山,给陈二爷奉好茶!”
一会儿,张山端上一套茶具,拎起泡好的茶水,给陈安邦与族长各自斟上半盏,又垂手退立一旁。
“来来来,陈老弟,咱哥俩边饮边聊吧!”张太平捏起茶杯轻嘬小口。
寒喧几句过后,陈安邦神色一改,正襟危坐,望向张太平问道:“昨日田麻子想必也来了贵府,不知族长有何盘算?”
张太平颌首,反问道:“那你陈家的意思是?”
“要我陈家降日绝无可能,只是要抵抗日寇,难免势单力薄,若是咱卧龙庄三家联手,兴许能保全家业。”陈安邦忧心忡忡道。
“陈家如此想,甚好,甚好!”张太平赞许道:“区区弹丸小国,犯我泱泱华夏,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恶贯满盈,我辈焉能认贼作父,辱没祖宗?只恨当朝政府腐朽无能,竟让寇贼长驱直入,如临无人之境,白白牺牲万千儿郎,千万无辜百姓遭殃!如今,日寇欲上咱卧龙庄侵扰,想咱先祖也曾是一方豪强人杰,后人又岂甘摇尾乞怜,任人宰割?”张太平义愤填膺,“日寇胆敢进犯卧龙庄,定叫它有来无还!”
“说得好!”陈安邦猛拍大腿,激昂慷慨道,“我陈家虽卫国无力,但必誓死保家!”
“只是,不知祝家又如何应对?我陈家与祝家素不往来,张族长若有耳闻,还望告知一二!”陈安邦打探道。
“陈老弟,实不相瞒,你来之前,祝家人刚走,祝族老的意思和疑虑与你陈家概同。大敌当前,是该放下成见了,毕竟,先祖们的恩怨,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儿,时间足够冲淡一切。况且,咱三家先祖,也曾联手灭元,对待外族欺辱上,态度是一致的。”张太平接着道,“既然彼此不谋而合,不如今晚我张家作东,宴请陈祝两家族长及族老,共商大计!”
“那敢情好,有劳张族长了,陈家届时一定赴宴!”陈安邦喜道。
(二)
酉时,张府灯火通明,大堂席开八桌,桌上美酒佳肴满满当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三家族长、族老,以及年轻一代的英杰济济一堂。难得露面的祝家族长祝风云与张太平、陈安国坐首席,五位各家族老一旁作陪。
酒过三巡,张太平左右望二人一眼,朗朗出声道:“今晚老朽作东,邀二位老哥来寒舍一叙,乃因咱卧龙庄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大敌当前,诚盼二位老哥尽弃前嫌,戮力同心,共商御敌之策才是。”
祝风云附和道:“张族长所言极是。华夏乃华夏人之华夏,岂容日寇嚣张践踏?我祝家子孙虽不才,耽于习武,然绝非孬种,亦可上阵杀敌,不落人后,自当与二家联手,共护卧龙庄之周全!”
陈安国举杯朝祝风云敬道:“祝族长,咱以前素有不睦,乃遵先祖遗训所致。时过境迁,今有外贼来犯,当不拘旧命,握手言和,同仇敌忾,先祖定不会怪罪我等!”
二人一饮而尽,陈安国又言道:“我陈家个个俱是好男儿,悍不畏死,岂有降日之理?如若日寇来犯我卧龙庄,得问我陈家男儿答不答应!”
张太平抚掌叫好,道:“卧龙庄乃咱世代生存之根基,焉能让日寇抢占?我张家必身先士卒,迎头痛击。今晨,我已电告我儿永胜,令其率部火速返家支援,不日即可抵达,请二位老哥安心!”
二人闻之大喜,“还是张族长有远见!”陈安国望向祝风云,道,“我孙儿南生与贵孙女慧兰同在京城求学,平日与共党往来颇密,何不也叫其向共党求援?”
祝风云含笑点头,道:“这两个娃娃自小青梅竹马,志向相同,任其在外闯荡,老夫从未干涉。今家乡有难,理应回家效力。待宴罢,你我各自电令其努力争取共党帮助!”
族老陈安邦插声建言道:“三位族长,既与日寇必有一战,不妨提前将妇孺安置于后山隐龙洞躲藏,备足食粮,以防不测。”
祝家族老祝风雷盛赞道:“安邦兄所言深谋远虑,鄙人以为应召集三姓儿郎,操练备战,一并交由张族长统一指挥。并在进村之路设哨,在险要之地设伏,日夜加强守备,静待援军!”
张太平哈哈大笑道:“风雷老弟不愧为前朝秀才,饱读群书,胸有诸葛妙计,日后战事若起,还得仰仗老弟担当军师之责,出谋划策啊!”
祝风雷朝张太平拱手道:“承蒙张族长高看,如有所需,鄙人定当仁不让!”
“好,一言为定!就依众位所言,老夫接下此差事,今日宴会到此为止,事不宜迟,诸位回去各自将计行事。安置全庄妇孺之事由我三弟高平联络负责,明日三姓男儿均到晒谷场集合操演。”张太平朗声道。
“小弟遵命!”族老张高平应道,尔后起身面向参宴众人扬臂高喊,“寸土不让,誓死保家!”
“寸土不让,誓死保家!寸土不让,誓死保家……”一时间,张家大院群情激奋,呼声雷动,豪气直干云霄,经久不衰……
(三)
长沙,国军某师师部指挥室,廖师长双眉紧蹙,盯着墙上的作战图出神,双手交于身后,站成一根树桩似的,一动不动。
一阵“笃笃”敲门声:“报告!四团团长张永胜求见!”
洪亮的声音传来,廖师长耳根一扯,低沉道:“请进!”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军官进入,走到廖师长跟前,立正敬礼:“师座,卑职有要事禀告!”
“请讲!”廖师长转过脸。
“卑职刚接到家父急报,有日寇即将进犯我庄,盼我率部回家驰援。请师座批准!”张永胜说完直愣愣望着师长,满脸渴求。
“终于还是来了!是祸躲不过,到哪都是抗日,到哪都可以打鬼子。张永胜听令,我命令你率一个营士兵即刻驰援,不得有误,别给老子丢脸啊!”廖师长转过身来,伸出右手指着张永胜道。
张永胜大喜过望,挺胸敬礼:“遵命!”
卧龙庄晒谷场上,红陈、黑张、黄祝三面旗帜迎风猎猎,旗后是身穿对应颜色武服的三姓男儿,每队三十人,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队伍前方主席台上,张太平亦是一身黑色短襟打扮,容光焕发,声若洪钟:“咱卧龙庄的儿郎们,现在有外敌入侵,咱们肩负抗敌护庄之重任,必有流血牺牲。但好男儿岂有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理?若不拼死一战,日寇进庄之日,必是咱们妻女姊妹受辱之时!”
震聋发聩的话语,令场下男儿热血沸腾,齐声高喊:“誓死一战,保卫家人!”
“平时耕读,缺乏实战,今趁此良机,每姓平分两队,与其他二姓两两对战演练,务必毫无保留,倾尽全力,只有训时多流汗,才能战时少流血!”张太平高声训道。
“得令!”台下齐吼,迅速分列。
陈强生走到张天明身前,一拳捶在肩上,哈哈笑道:“老弟,来来来,老早想找你这位高手过过招了,今儿个我要是输了,你当哥我当弟。”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赖账哦!这么多眼睛看着。”张天明揶揄道。
“废话少说,咱俩手底下见真章!”陈强生不满道。
言罢两人拉开架式,眨眼交起手来。陈强生拳拳生风,勇猛刚劲,张天明腾挪跳跃,见招拆招,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半晌,陈强生气喘力衰,张天明瞅准空当一个下盘腿,把陈强生扫翻在地,立马扑上身绞手锁喉,陈强生便动弹不得,眼睛瞪得铜铃大,还一脸不服。
“怎么样,强哥?服不服?哦不,强弟!”张天明戏言。
“服个鸟,你老是躲闪,不敢与我正面一战,取巧罢了,哼!”陈强生哼哼唧唧,却也自知理亏,满脸通红,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
“你这孬货,认赌就服输!战场上斗勇也要斗智,敌人又不是木头站着给你打?技不如人就勤学苦练,咱陈家可不是食言之辈!”陈安邦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呵斥道。
张天明放开陈强生,伸手拉他起来,望向陈安邦道:“陈二爷,强哥的确天生神力,功夫了得,我要不躲,早被他的铁拳头砸晕了。刚才玩笑之言,陈二爷勿怪!”
陈强生脸红脖子粗,半天迸出一字:“哥!”似蚊音几不可闻,说完赶紧归队,恨无地缝可钻。
再看晒谷场上,灰尘四起,喊杀声隆,各男儿两两扭打一块,个个使出浑身解数,难解难分。打累了,就势躺在地上,灰头土脸,哈哈大笑,直呼过瘾。
三日后,祝风雷对一旁观演的张太平言道:“张族长,田麻子给的时限将至,不知永胜的援军何时能赶到?”
张太平胸有成竹道:“大概明日能到,他前日回电,业已率部出发。长沙至卧龙庄,区区数百里,行军四日足矣!”
“如此甚好!然沿途皆有日寇占领,万一遭遇,必会阻隔脚程,我等还是早作准备,未雨绸缪才是。”祝风雷建言道。
“风雷老弟所虑甚是,日寇亦有提前进犯之可能,依老弟之见,该作何准备?”张太平诚恳询问道。
“离庄三里之处的一线天,山体呈合围之势,巉岩突兀,通道狭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利。鄙人以为,应在路面设障,两侧山腰备足滚石,并埋伏精壮兵力,尽可能毙敌于庄外。”祝风雷侃侃而谈。
“此计甚妙!我即刻安排。”张太平点头赞许,随后向晒谷场中众人喊道,“全体都有,听令!”
刚刚还打得热火朝天,顷刻间队形整齐,鸦雀无声。
张太平正色宣布:“即日起,进入战斗待命。祝文龙,率九人速至隐龙洞,暗中保护全庄妇孺,相机行事,不得有误!”
“是,定不辱使命!”一个瘦高,眉宇轩昂的青年人高声应道。
“张天朋,你率五人至进村路口,三十丈一哨,负责侦察,发现敌迹,火速禀报!”
“是,族长放心,苍蝇蚊子也休想瞒天过海!”一个身着黑衣,矮小精干的青年人应道。
“陈强生、祝文雄、张天明听令,你等各率族人与我前往一线天,构筑防御工事,挖陷阱、设路障、垒滚石,随时准备战斗!”
“是!但凭(张)族长吩咐!”众人齐应。
“即刻出发,各就各位!”张太平一声令下,晒谷场顿时人影幢幢来回穿梭,片刻间即空无一人,归于平静。
(三)
距卧龙庄约摸十里处,一队人马正疾行而来,便衣简从,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徐队长,前方不远即是我庄,咱这一路抄捷径,倒也颇为顺遂,看来鬼子尚未进庄,真乃苍天有眼啊!”年轻男子对身后的中年男子道。
“嗯,从接到老周的电话起,我也一直提心吊胆,京城至南昌,要经过几处沦陷区,生怕你俩有闪失。谁料你俩化妆手艺高超,刚接到你俩时我几乎没认出来!”中年男子道,“咱游击队常年翻山越岭,擅隐蔽行军,为免节外生枝,故一路在山林间穿行,初时挺担心你俩脚力跟不上,真苦了你俩。”
“徐队长,别瞧不起人,我与南生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子弟,再苦再累也不怕,何况是回老家支援呢!”年轻女子佯嗔道。
“哈哈哈哈,慧兰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徐队长笑道,“听说你俩提交入党申请了?”
“嗯,周部长就是咱俩的入党介绍人。”祝慧兰答道。
“怪不得老周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俩的安全。”徐队长道。
“徐队长言重了,闹革命、打鬼子,岂能怕流血牺牲?若有朝一日,真的为国捐躯,也是荣莫大焉!”陈南生满脸坚毅地道。
话说在后方巡视的张天朋接到前方哨子来报,称有一队身份不明的人往卧龙庄而来。他立刻赶往前方,悄悄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头戴草帽,肩荷锄头,出现在路中央。
“哎呦,众位客官,可是前往何处?”张天朋笑呵呵问道。
“兄台,前方可是卧龙庄?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庄民吧?”徐队长和气地问道。
“正是,不知你们去我庄有何贵干?若无要紧事,暂请回去,现在兵荒马乱,恕不接待外客,见谅!”张天朋劝阻道。
徐队长正欲答话,这时陈南生与祝慧兰双双走过来。因慧兰说马上进庄,拉南生在队伍后面倒饬了一番,见队伍停顿,便上前查看。
“哟,这不是天朋哥吗?”陈南生喜道。
张天朋定睛一瞧:“哎呀,南生、慧兰,原来是你们回来了?这些人是?”张天朋边说边指前方徐队长一众人问。
“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游击队徐队长,我与慧兰请来的援军,徐队长,这位是我们卧龙庄张家的天朋兄弟。”陈南生高兴地为双方介绍。
张天朋热情地与徐队长握过手,道:“原来是自己人,幸会幸会!来,咱们进庄聊!”
说罢,一行人在张天朋的带领下,朝卧龙庄前进。早有哨子向张太平禀告,张太平率三姓族老皆在一线天恭候。
张天朋领一众人马行至一线天,张太平与徐队长热情握手,微笑道:“鄙人代表卧龙庄感谢贵党援助,且随我至营帐一叙。”
“爷爷!”
“爷爷!”
陈南生与祝慧兰望着张太平身侧二人,不约而同齐喊道。
陈安国捉住陈南生手腕,上下打量,欣慰道:“两年没见,吾孙儿长大了,在京城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
“爷爷,孙儿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心救国救民,虽苦犹甜,绝没给咱陈家丢脸!”陈南生满脸自豪道。
这边祝慧兰似小鸟扑入祝风云怀里,开心泪流,嘤咛撒娇。
祝风云一手环搂其肩,一手轻抚其头,双目噙泪,慈爱言道:“丫头,让爷爷好好瞧瞧,嗯,又长漂亮了,眉宇多了一股英气,这一路爷爷可担心着呢,觉也睡不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啰!”
“爷爷,南生一直与我形影不离,帮我渡过一个个险情,后有徐队长一路护送,您别担心我,倒是您年纪大了,自己要保重身子呀!”一提到陈南生,祝慧兰露出小女儿羞态。
徐队长环顾四周,问张太平:“张老先生欲在此地设伏么?既然来了,请先带我看看地形与工事吧!”
命游击队员就地修整,徐队长上山一一仔细勘察,事毕,了然于胸,下得山来,向游击队员与参战的庄民缜密布署,再三嘱咐严格依计行事。
工事陆续构筑完毕,次日,养足精神,众人再至一线天,埋伏于指定地点,只留三位族长及诸位族老坐镇营帐,静候日寇。
(四)
果真,时近晌午,张天朋差哨子来报,发现敌迹,由田麻子引领,上百名日寇全副武装,骑边三轮摩托气势汹汹而来。徐队长命众人立即做好战斗准备,听令而动。
日寇在田麻子带领下刚驶入一线天,就遇见张太平等人立在路中央。大队长武本促生跃下摩托,扬起头颅,不可一世。田麻子在其耳旁嘀咕一阵,武本促生便傲慢地朝张太平道:“你的,可是话事人?见皇军还不跪拜?”
张太平哈哈大笑道:“我华夏自古乃礼仪之邦,尊圣贤之道,跪天、跪地、跪父母、恩人,区区日寇何德何能,可受老夫一拜?”
武本促生闻言,恼羞道:“我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仁爱苍生,倡扬大东亚共荣,解救支那人于水火,皇恩浩荡,如何受不得尔等跪拜?”
“着实可笑!野蛮日寇,侵我华夏,屠我同胞,毁我基业,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天良丧尽,这就是你口中的仁爱?这就是你所谓的共荣?”张太平凛然痛斥道。
“八嘎刁民!污蔑皇军,死罪难逃!”武本促生拔枪直指张太平道:“皇军早已入驻县城,我来之前,已是先礼后兵,你们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只要献上财帛,归降皇军,便可饶你们不死,否则,将血洗卧龙庄!”
“炎黄子孙,岂会认贼作父?我等一介草民,死又有何惧?”陈安邦忍不住高喊。
“呯”,一声枪响,陈安邦脚下溅起一团火光泥屑,武本促生枪口冒烟,杀气腾腾,冷哼道:“再多讲一句,这子弹就射在你脑袋上!”
张太平使眼色制止陈安邦,向武本促生道:“那请贵军先入庄暂歇,容鄙人与诸位族老商议献贡之事!”
言毕,不顾日寇,率众转身先行。田麻子耳语道:“太君,不妨进庄看看,若无这群老骨头配合,恐难有大收获。”
武本促生手一挥,军队骑边三轮摩托缓缓朝一线天腹地开进。忽听一声轰鸣,只见为首的摩托栽翻在陷阱里。前头张太平人等见状作鸟兽散,顷刻隐藏起来。
徐队长见状当机立断,扣动扳机,喝令道:“打!”
顿时两侧山崖不断有石块砸下,同时枪声大作。日寇骑摩托欲冲出埋伏圈,不料接二连三深陷大坑,其余冲出来的摩托骑到一线天出口,却被横亘路中之乱石堆阻挡,只得纷纷下车。游击队主力正候此处,听闻徐队长命令,向日寇猛烈开火。
日寇在武本促生指挥下,却也训练有素,并不慌乱,躲在摩托车后举枪还击。一部分紧贴两面崖壁,互朝对面山腰的庄民射击。石块越来越少,战果却并不大,只有数名日寇被砸中倒下,因缺乏掩体,不少庄民遭受枪伤,幸好居高临下距离够远,不足以致命。
(五)
话说张永胜率部日夜兼程,匆匆赶到县城郊外,却见人迹稀少,不同往时。心生疑窦,扯住一低头赶路的老汉,问道:“敢问老伯,为何慌张?莫非城内有变?”
老汉见是国军,心下稍安,回道:“官爷,您有所不知,前日几百鬼子闯入城内,而县长其及下属家眷均已溜逃,城防空虚,任由鬼子横行霸道,百姓生不如死啊!”
“你又是如何逃出城来?”张永胜问道。
“回官爷,城门有一队鬼子把守。而城北有一条小道通城外,鬼子进城日短,尚未知晓。今晨有一半鬼子出了城去,城内兵力锐减,俺趁机从此小道溜了出来。”老汉抹汗喘息道。
“如此甚好,天助我也!老伯,烦请你带路,待我去灭了这伙畜生!”张永胜喜道。他估摸出城的鬼子应是朝卧龙庄去了,既然鬼子要骚扰卧龙庄,我何不直捣它老巢?且卧龙庄易守难攻,一时半会定是无虞。
张永胜率部偷偷进得城来,只见街道一片狼藉,忽见一户人家门前,一姑娘敞胸露乳瘫坐地上,头发蓬乱,目光呆滞,身旁一老妪正高声哭喊:“遭天杀的,畜生……畜生啊……”三五个日寇嘻嘻哈哈,一人朝老妪身上踹去,端起刺刀往前一捅,老妪凄厉惨叫,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张永胜怒不可遏,拔枪射击,“呯”,日寇应声倒下。“弟兄们,往县衙冲,见鬼子就杀,给我灭了这群畜生,一个不留!”张永胜下令道。
顷刻间,枪声大作,在街上溜达做恶的日寇,无一不成枪下之鬼。县衙内,指挥官武本森口听见枪声,便知大事不妙,又有士兵来报,有一个营的国军正朝县衙攻来。遂将一百多名兵力全部署衙内,调来机关枪与迫击炮,死守衙门,待其兄武本促生来援。
张永胜兵分四路,包围县衙,集中火力,猛打猛攻,欲速战速决,好去驰援卧龙庄。兵力悬殊之下,折损二百来名士兵,终于攻破县衙,全歼日寇。从武本森口尸身抽出长刀,在其军服上拭去血痕,插入后背刀鞘,张永胜抹去溅射脸上的血渍,道:“他娘的,痛快!狗日的鬼子,谁给你的勇气,敢跑来俺华夏撒野?”
有副官上前帮其包扎伤口:“团座,此役收获不小,缴获好多武器弹药,光机枪迫击炮都好几挺呢!”
“别磨叽,赶紧收拾战场,立马驰援卧龙庄,迟则生变!”张永胜向副官传达命令。这一役耗时出乎预料,他担心卧龙庄的父老乡亲顶不住日寇长时间的进攻,顾不上休整,心急火燎着令部队全速行军。
卧龙山一线天,祝风雷测了测风向,对匍匐身侧的张太平与徐队长道:“张族长、徐队长,鬼子火力太猛,必须扬长避短,让他们成为瞎子,我们才有机会贴身肉搏。可通知人在上风口点燃湿稻草,烟熏鬼子,且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二人恍然,点头称赞。不久,进口处升腾袅袅白烟,直至后来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充斥了整个山谷,能见度几乎为零。日寇才反应过来,武本促生大怒:“八嘎!奸诈的支那人!全体都有,停止射击,上刺刀,围拢一圈,提高警惕!”
徐队长见时机一到,鸣枪示意,顿时,山腰隐蔽的庄民手执刀剑,居高临下发起冲锋,如猛虎出闸,势不可挡!
“哈哈,憋死老子了!天明、文雄,咱哥仨今天来比比谁杀鬼子多怎么样?谁输了谁当孙子!”陈强生朝张天明和祝文雄大喊。
“比就比,谁输谁就是孬种!”张天明不屑地冷哼道。
“我说你俩,见面就嚷嚷,咱目的是确保卧龙庄无恙,功劳大小,不在于杀鬼子多少。卧龙庄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谁都是功臣英雄!”祝文雄眼见两人火药味呛,插言劝道。
自上次晒谷场比试输了之后,陈强生一直耿耿于怀,欲找机会扳回一局。忽然听见徐队长发号施令,不由精神振奋,长刀握手,率先冲下山来。
徐队长枪别腰间,抽出红穗战刀,向前一指,高呼:“同志们,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报效国家,就在今日,跟我冲啊——”
游击队战士纷纷跃过石堆,挥刀杀向日寇。一时之间,三面杀声震天,百来名日寇畏缩一处,手握刺刀竟微微颤栗。武本促生摘掉军帽,扯出一条红日白巾,绕过额头扎紧,拔出指挥刀,咆哮道:“八嘎!效忠天皇,决一死战!”
日寇闻言纷纷丢掉钢盔,卸下背包,效仿武本促生,头扎红日白巾,齐吼道:“效忠天皇,决一死战!”
霎时,庄民、游击队员、日寇混战一块,场面壮烈,血肉横飞。陈强生、张天明两位高手暗中较劲,刀刀饮血,只砍得身边日寇鬼哭狼嚎。
毕竟缺乏实战,在真刀实枪的生死搏杀中,庄民渐渐处于下风,已有多人光荣牺牲。而游击队员人数并无优势,单兵作战能力逊于日寇,战事一时陷入惨烈胶着状态。
张太平见状不免暗自焦急,遂吩咐祝风雷与不善武功的陈南生,带祝慧兰赶往隐龙洞,与守卫隐龙洞的祝文龙等人会合,见机行事,务必保护好全庄妇孺。陈南生不肯,被其劝以大局为重,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后,方才勉强同意。
张太平朝众族老道:“老兄弟们,安稳了一辈子,也该动动筋骨了,咱已黄土埋到脖子,死而无憾,今随我上阵杀敌,至死方休!”
“老夫今儿个就开开杀戒,痛饮鬼子血,魂留卧龙庄!”陈安国银须飘飘,腰巾系紧长褂,豪气风发道。
“正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舍出老骨头,痛快拼杀一把!”祝风云提刀竟是第一个冲出。
“咱们上!”张太平招呼一声,众老将紧随其后。
有了老将加入,压力稍减。陈强生回头,猛见一日寇端刺刀偷袭张天明,忙将手中大刀掷去,正中日寇背心。张天明回过神来,向陈强生微笑致谢,突然脸色大变,惊呼出声:“强哥当心!”
几名日寇趁陈强生大刀脱手,围近身来举枪便刺,强生双拳难敌四手,露出空当被两根刺刀狠狠插入腰间。强生虎目圆瞪,忍痛抓住刺刀,拼尽全力一甩,日寇摔翻在地,张天明一跃而上,双刀毙敌。强生嘴角淌血,腰伤血流如注,踉跄跌坐于地,心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唇色绛紫。
张天明一把扶住,悲呼:“强哥,强哥,你挺住,给我挺住啊!”慌忙扯下一根布条,包扎陈强生的伤口,欲强行止血。
强生抓住天明的手,越来越抖,越来越凉,虚弱而兴奋地道:“我杀的鬼子……比你多……我、我赢了……”
“嗯!你赢了,强哥,你是杀鬼子的大英雄!”张天明哽咽道。
话音刚落,陈强生用力瞥了他一眼,猛吐一口鲜血,全身耷拉下来,脸上含笑,定格在张天明怀里。
“强哥——”张天明仰天悲鸣,虎泪涔涔,双目通红,竟奋不顾身,如一头发狂的雄狮,挥刀再次杀入敌群。
此时,山谷烟雾已散尽,战场双方人数锐减,皆感精疲力竭。
“万不能让鬼子拉开距离射击,同志们,贴上去继续厮杀!”徐队长大声断喝。游击队员与庄民瞬间警醒,如影随形,绝不给日寇开枪之机。
一线天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枪响,紧接着喊杀声排山倒海而来。
张太平惊喜道:“是永胜,是永胜回来了,哈哈,小鬼子,看你猖狂到几时!”
战争很快呈一边倒之势,最后只剩武本促生被围中心,仍妄想困兽犹斗。张永胜将一柄武士刀丢其身前,武本促生拾起刀仔细端详,望向张永胜咬牙切齿道:“是你杀了我弟弟?八嘎!”
“只许你日本人杀我同胞,不许我杀你们这帮畜牲?”张永胜冷笑道。
“我跟你拼了!”武本促生举刀快步奔来。
“呯呯”两声枪响,武本促生双膝中弹,跪在地上,仍用刀支起身子,面目狰狞。
张天明见状大喝一声:“小鬼子纳命来!”一刀劈下。
“且慢!”张太平出声欲制止,可惜迟了半拍。只见张天明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到地上,沾满泥尘。
“张族长,日本鬼子侵我国土,杀我国人无数,今又杀我这般多庄民与将士,罪行累累,罄竹难书,饶不得!否则如何对得起这些捐躯的英雄儿郎?”祝风云道。
“唉!也罢,也罢!”张太平环顾硝烟未净的战场,诸多卧龙庄男儿、游击队与国军士兵陈尸在地,痛心疾首地长叹。
(六)
“高平,命人好好收殓这些英雄,进庄发丧三日,安葬卧龙山,永世香火供奉!”张太平吩咐道。
一会儿,张高平拎着一人丢至张太平面前:“大哥,这人诈死,被我抓住,如何处置?”
田麻子满脸涂抹血渍,跪趴在张太平面前,筛糠般颤抖:“张族长,我也是被日本人逼的,饶命,饶我这条狗命啊……”
“田麻子,你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枉为人子,本该就地正法。但念你并无杀戮庄民,暂且饶你一命,如再犯,必杀之!滚!”张太平怒喝道。
“是是是,谢各位爷饶命,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田麻子如逢大赦,忙不迭应承着,连滚带爬,慌慌张张溜之乎也。
三日后,众人齐聚张府,徐队长招呼队员搬来战利品,分出一半交由张永胜,张永胜哈哈笑纳,道:“多谢兄弟驰援鄙庄,要不然等我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哪!”
徐队长道:“张团长言重了!卧龙庄男儿个个好样的,令我肃然起敬。只是鬼子日后定会再来,不知张团长有何打算?”
“唉,如今各地战事吃紧,今解卧龙庄之围,不日又将启程归列,随师座上阵杀敌。卧龙庄日后还得仰仗老弟的游击队啊,在此先谢过了!”张永胜拱手正色道。
“张团长,鄙人有言,不知当讲否?”徐队长道。
“你我算是生死之交了,老弟但讲无妨。”
“张团长,你是条热血汉子,亦有雄才胆略,今贵党军阀林立,互相倾轧,各打算盘,并非齐心抗日,恐难成大器。何不加入我党,为国奋战,为民请命,救民族于危亡?”
“老弟,你所言我自明白,只是师座于我有知遇之恩,一手栽培提携于我,我岂能朝三暮四,做背信弃义之徒?”
张太平此时插言道:“不管国军共军,如今都在打鬼子,都是华夏之脊梁,人各有志,我儿既然已有决断,不必再劝。徐队长,经此一役,游击队折损近半,老夫思之寝食难安。我恳请将卧龙庄男儿交给游击队,跟随贵党征伐疆场,抗日救亡,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徐队长闻言大喜,道:“我早有此意。张族长及众族老大义令人钦佩!今就以卧龙山为中心,建立抗日根据地,保一方百姓平安!”
陈安国对望祝风云一眼,道:“祝兄,趁我等长辈俱在,何不定下南生与慧兰之婚事,了却年轻人之心愿?”
祝风云哈哈大笑:“陈兄所言甚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定下姻约。”
“爷爷……”祝慧兰钻入祝风云怀里,羞臊不已。
“爷爷,祝爷爷,二老美意我与慧兰心领了,只是我俩早有商量,现在国难当头,日寇不除,何以为家?等抗日胜利,我与慧兰自当回庄完婚,还望二老成全!”陈南生英气勃发,不卑不亢道。
“哈哈哈哈,两位老哥,年轻人的事,由他们去吧!”张太平笑道:“届时老夫必腆个脸,当两个后生的证婚人。”
“谢过三位爷爷!”陈南生起身朝三人一一鞠躬。祝慧兰偷偷瞄一眼陈南生,依然不敢抬头。
卧龙山,卧龙庄,自此融入国家命运的熔炉,由保家毅然走向了救国的抗日战场,谱写出一幕幕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英雄传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