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刚到办公室,便接到了一份邮件,沉甸甸的一个小纸箱。打开一看,六本书整整齐齐摞成方块,纸张与油墨混合成的特殊香气隐约浮动。竟然是他寄来的!我的脑子瞬间缺氧,捧着书,不禁错愕 —— 就在昨天,我接到了他的讣告。
是的,昨天他的家人发出了讣告,在他的朋友圈。白的底黑的字,未点开时就是灰蒙蒙的一个方框。与平日里他的青绿山水和激情文字形成巨大的反差。开始我无法置信,以为他的微信出了问题,后来通过其他文友证实,他已经走了,就在前天中午。突发大面积脑出血猝然离世,卒于盛年。
我翻开书,每一本的扉页都仔细签了名:墨卷女士雅正,施毅平于丁酉年菊月。端丽的隶书体落款,配以雅致的闲章。想来这书寄出时,他还好好的,大步流星地奔忙在他的生活轨迹里。而此时,已天人暌违。
他走得实在突然。虽然相识日浅,也不禁为他的早逝扼腕叹息。我想象不出他离开时的样子。听说去的太过匆忙,不过几个小时,连抢救都来不及。我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些走过的山水,用心血写下的字行,让他安然,还是不甘?
半个月前,他因公事来东山,请几个文友小聚。我正好有事,赶去时赴了下半场。那晚他很开心,谈兴很浓,说到刚完稿的报告文学,说到即将付梓出版的文集,说到正在酝酿的个人书法展,意气风发,笑声朗朗。后来还拿出手机,让我们看他那冰雪可爱的小孙女,看他去领奖时与夫人的合影,可谓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并且多年来秉持对文学的热爱,写作上也是渐入佳境、收获颇丰。他知道我的散漫,偶尔发表几块豆腐干,还常常青黄不接,鼓励我要多阅读,要勤练笔,尽量减少工作和家务的压力,走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感受各地风土人情,多游历才会有收获。我点头如小鸡啄米,我是真的佩服他的执着和勤奋。他向我传授保持旺盛精力的秘诀:从不熬夜,凌晨五点半即起,写作、阅读,或习练书法,七点半准时上班,一整天都神清气爽。除去特殊情况,这样的生活习惯不论寒暑雷打不动。每至周末,他总是提前规划好出行路线,把想走的地方一个个落实,回来后反复看着拍摄的照片,见缝插针写游记。真是舍不得浪费一点点时间。他说,日子过得实在太快,一年,眼一眨就过去了! 谁能想到,他竟没能过完今年。
就是这么一个乐观向上,生活目标明确,凡事都有规划,极其自律的人,脚步未有一丝踉跄,却猝然倒在前行的路上。而这条路,通向一个繁盛绚烂,独属于他的金秋。
那日离开东山时,他在微信里给我打了招呼,说欢迎组织东山的文友来采风,届时他定会好好接待。这不是客套话,哪次有文友去叨扰,他不曾热情相待安排周全?他说,我还欠他一篇稿子。2016年去漳浦采风,他嘱我写赵家堡,当时他正主编《漳浦文学》。因为时间仓促,走马观花似的匆匆一瞥,实在不敢贸然下笔,一直未能成文。他说这次来,陪你好好看看,定有所得。可惜,倘有一天我重游赵家堡,再无他的陪伴和解说;倘若我的文章写出来了,约稿的人却已作古。怎不令人慨叹命运的不测与无情?
他的微信里最后留有一个潇洒的抱拳,一句“后会有期”。如今,这四个字,让人不忍卒读。
桌上一字排开他的书,平生所著,结集成六册。是的,不会再有第七本了。指尖触摸纸张,有细微的粗糙,类似布纹的质感,多像生命的经纬线,隐藏着,纵横交错。只要你认真读它,满纸都是浮动的坐标,认知与情感的碰撞无不历历在目。我会读完这六册。尽管,再也无法与他交流读后心得,就连一句客套的“大作已拜读,写得真好”也没有地方可以应付了。但是我会认真读完的。人的造化各异,寿命也各有长短。所幸,他热爱文学,用文字留下了生命的轨迹。薄如蝉翼的纸页,黑白分明的字行,看似枯燥,实则绚丽斑斓。文字是有生命有温度的,它可以有溪流的潺湲也可以有汪洋的恣肆,可以有温柔的呢喃也可以有泥沙俱下的痛感,可以倾诉也可以呐喊,可以自省也可以站立。命运无常,生命的炉火瞬间可以熄灭,文字却有情义,它用铭记作为报偿——走过的路,迈过的坎,爱过的人,做过的梦……全在里面,永不消逝。
由于年纪渐长,对于生命的逝去,有了更多的体恤和思考。看着身边不时有人离去,那些亲近的,未曾深交的,素未谋面的人,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撕下的日历,裹挟在风里一张一张飘向远方,再也看不见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时光隧道可以往返,逝去的将永远逝去。我们能做的,唯有珍惜。牢牢握住我们所拥有的,亲缘、情缘,乃至每一寸时光,每一处景物,每一个美好的瞬间,善待它。因为,所有的人,所有的日子都将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