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妻子,可以与我一同睡在正殿里。”
东华知她的抗拒,一直忍耐着,总觉得只是九儿一时之气,却没曾想,新婚夜里,竟要将他一人留在洞房中。
“我喝醉了。”凤九语气散漫,“说的话帝君不爱听,那便离远些,免得扰帝君清净。”
见他仍不放开自己的手,自己确是酒劲上来,只得扶着门边站稳。微微叹了口气,闭眼沉思。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终于将她娶回来,不是要和她这般相处。
抿了抿唇,东华隐忍着开口看她,眼底的光悄然泯灭,“一定要这样吗?”
听他问着,凤九微微偏过头抬眼看他,眼中尽是嘲讽,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心,“帝君要我下凡,我陪着;帝君要我断情,我听着;帝君下旨赐婚,我应着;帝君要娶我,我也乖乖嫁了。如今,凤九只是不想爱你了,如何?要赐我抗旨不遵之罪么?”
“我没有……”
他终是失了力气,徒然向她靠近几分。
“你曾在若水旁说过,要与我生死相随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东华低喃着,眼前的女子叫他尝尽了诛心劫的苦楚,她不爱他,她如何会不爱他?
“我记得。”凤九回过身,向他靠近,望着他的眼睛,“可在凤九对帝君的记忆里,痛苦要深刻得多。帝君以为,我们,还能一如从前么?”
他知她意了。
红尘多作弄,这些年里,隔着这么多的事……
他轻轻将她抱入怀中,枕着她的肩颈,那属于她的气息叫他日思夜想,她竟决绝至此,他终忍不住泪滴衣襟,“九儿,我不会再逼你,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的。只是,不要再躲开,好不好?”
双手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前抵着,语气哽咽,“不要躲开我……”
东华,他可知在一场爱情里,再执着的爱情也会有心死的时候?
三生石上无缘,不能相守,她不曾怪他。只愿能远远望着他罢,可他却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许她,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地下狠心,逼得她无路可退。
她受了这诛心之痛,好容易结了疤叫她忘了,他却又逼着她再回忆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与她一起许是美好的,可却不曾想过她每每回想有多煎熬。这样的爱,太强人所难了。
眼眶渐湿了,凤九轻抹了抹,泪便沾在指上。
她微微一怔,望着自己的眼里出神。
他真幸福,他难过,她便会心疼他。
他以前每次拒绝她,她也会难过,他却依然能狠得下心。
东华,不因其它,他不过是仗着白凤九爱你罢。
“好,我不走。”
凤九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虽近乎无声,却让他安下心来,他含着泪将她搂在怀中,抚着她的脑袋。
凤九背对着他睡着了,虽凤九不愿与他亲近,但能不排斥与他共眠,他于愿足矣。
撩开她额间的发丝,轻吻了那朵凤尾花,东华缓缓起身,幻化离了寝殿。
因凤九的命格受了东华与文昌的介入,变动了不少,就连那本该几万年后才来的飞升之劫也提前了,且雷罚格外地重。
那日他算到了她的飞升之日,便要在前一天将她娶回太晨宫,只怕再有变数。
今夜子时已过,风云际变,云腾物绕着聚在了受天劫之地。
闪电劈得刺眼,一声震天响,凤九于梦中惊醒,直坐起身,瞧着窗外的异象有些吃惊。
刚想叫一声,却发现本该卧在身旁之人已无踪影。
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许多事凤九也就见怪不怪了。披上红衣长衫就往殿外走去,司命已侯在外面,俯身朝她一拜,“帝后。”
“你不用想着用什么话来唬我了,我要去找他。”
结界外,凤九眼见着他承了三道红莲业火,在来的路上她便数了七道雷罚,到底是她逆天的次数太多,才惹得如此重的天劫。
东华已咳了血,凤九欲上前,却碍于结界不得靠近。
咬着唇,凤九终是把火压下来,只脸色不太好,“把结界打开。”
东华抬起头来望她,抹了一把唇边的血,她能来,他无憾。朝她扬起笑容,只应一字,“好。”
如此大的动静,便是洗梧宫的夜华白浅也被招了来。定睛一看,又是这俩人,夜华暗自腹诽,得亏他与浅浅三生石上有缘啊,否则照他们这么个闹法,几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白浅这难过的,这劫啊罚的,都快成他俩专用的了。这小九是仗着东华帝君经得住劈啊!
凤九被东华护在身下,他半分也没让她伤着,直至在昏厥的前一刻,仍与她耳边说着“无事。”
凤九饶是没想到东华会昏厥,虽天劫重了些,可如何能奈何得了他呢?怎会如此轻易倒下?
夜华和白浅对视一眼,默默上前去唤了她一声,“小九,帝君身子很是虚弱,还是尽快回太晨宫休养为好。”
夜华一句话,让凤九缓过神来,如今最要紧的是帝君的身体,其它的事,也只能等他醒来再说了。
事不宜迟,东华一被送回太晨宫,药王便赶到,为他诊脉。
凤九站在一旁,这药王眉头紧皱,那一戳胡子捋了又捋,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药王起身朝她行礼,“帝后娘娘,看帝君的脉象似心脉受损,许是这段时日过度劳累所致,臣不敢妄下断言。”
听着他的话,知东华昏迷得蹊跷,凤九也不多加追究,只开口问,“可有何方子让帝君尽快好转?”
“帝君所养的雪莲,便是极好的药引。”
“雪莲……”凤九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刺心之伤便是以雪莲养身,知它的药效,点点头,“有劳药王了。”
便是之后过了两日,东华也未曾醒来。
凤九心不在焉地搅着这凉上半天的雪莲,自药王走后她便守在他身旁,未曾合眼,甚是疲倦。
一缕青烟淡淡飘落,在东华身前幻化出了近乎透明的淡影,看向榻前的女子。
凤九再熟悉不过是何人,蓦地起身,似一场幻觉,舒心一笑,“……文昌。”
“阿九,我即将应劫归去,临了了,想再来看看你。”
“嗯。”
千言万语,凤九已说不出,千年之恋终将尽,她释然地点点头,“在灵界的日子,我很幸福。”
“你以后也会很幸福的。”文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他为你剖了半心,以心头血养苍何剑,在三生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晴天霹雳般,文昌的话凤九有些站不稳,摇了摇头,“楠老说是你……”
“我当时确有此决意,可奈何神识亦散亦聚,不得成功,只那东华,将你带回太晨宫后便着实此事了。”
听得有些茫然,文昌继续道,“这些时日我沉睡于东华体内,终知你所不知。阿九心中所爱之人,从来都是东华,文昌能给你的,是东华曾不能给的,与我千年恩义夫妻,不过的阿九的寄托。”
“不是,不是这样的!”凤九摇头上前几步,慌张解释,“我从没把你当成是他的影子!”
文昌笑得飘渺,神色平静,“阿九,文昌只是你的有缘人,劫已过,缘已尽,文昌便是局外人。你的幸福,从来都是东华,唯有他,才能让你爱得噬骨痴狂。如今,他为你做得这样多,你与他终成夫妻,文昌别无他语,望阿九你,且行且珍惜。”
他看着她落泪,只满足地散去,他没有上前宽慰她,拭她的泪,这是东华该做的。他不知自己对她的情是否受东华的感染,只知那千年浮华后,自己终成了旁观者。
一步步走到床榻前,凤九执起东华的手,望着他沉静的面容,力道加重了几分。
剖心……
东华,他可还记得自己是曾经的天地共主?
若出了差池,天下苍生可就真的要打乱了?
她也会遭人唾骂千年,万年。
何曾想过?为何什么都不告诉她,都不愿与她商量,可知那样对她而已,有多么地不公平?
禅香浮动,殿内只那红衣身影,伏在榻前无声落泪,榻上之人,指尖微微动弹一分,亦梦亦醒。
凤九不知不觉便倦意渐浓,竟伏在榻前睡了过去。直至感知到有人抚着自己的脑袋,才惺忪睁眼。
东华的脸色依旧苍白,却眼中含笑。一只手被她握着,他便侧身,用另一只手轻抚着身前睡着的女子,他知她定是一直在这儿守着,便感到心安。
凤九缓过神来,见他终于醒了,像是想起什么,立即直起身子往门外喊了声,“司命!帝君醒了,快传药王来!”
“是!”
门外之人速速离去,凤九回过头,配合着眼前的人扶他坐起,确认他已经醒了,才舒了口气。
瞥见了一旁的雪莲,凤九想起药王的话,便端起来搅了搅,“药王说雪莲是最好的补药,凉了有会儿了,我去热一热。”
不待她起身,便一把拉住她的手,“九儿醒来便没停着,这雪莲即是凉了也是可以喝的,不必费事。”
听他这么说,凤九也不辩驳,低头思索了一番,微微抬睫,径自舀了一勺上前,“那我即刻喂你喝了吧。”
他刚想张口让她缓一缓,他还想同她说说话,凤九舀的雪莲便已送进了他口中。
一口接着一口,碗都见了底,帝君着实没有说话的机会,几次差点被噎着。
将她的手按下,东华提醒她,“碗中已经没有雪莲了,剩下的这几许汤水无需再喝。”
凤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因着不知说些什么,便直直喂药,连汤水都几乎不剩。
“九儿的厨艺果真一如从前,就算这汤凉了,味道也是极好的。”东华直看着她,语气甚是满足,“况且,还是九儿亲自喂的。”
漫不经心地搅着汤水,凤九没抬头看他,语气幽幽,“若不是无效,我现在喂帝君服下的,便是忘忧草。”
提起这忘忧草,东华便也想到了以心头血抹三生石之事,叹了口气道,“想来那文昌与你说了不少事。”
文昌那句“且行且珍惜”尤绕耳际,愣是药王进了殿来凤九也没曾察觉。
“见过帝君,帝后。”
药王身后行礼,凤九才收回思绪,迅速起身,“劳药王给帝君看看。”
一番诊脉,药王起身。
“帝君身子仍是虚弱,需多加调养才是。”
听着药王的话,凤九沉思片刻,“若是前往凡间,可有损身体?”
“无妨,只近日安心修养,不宜操劳。”
送药王出门后,凤九思索着回了内殿,东华一语道出,“九儿想去凡间?”
停下脚步,凤九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想去哪儿?”
“菡蓞院。”
听着这三字,那两百年前的过往便浮上了他的脑海,看这凤九,东华淡笑着应了她。
再次踏进那院子时,凤九已将它幻化成了从前的模样,在外造了一层结界,旁人打扰不得。
旋了一身,陈淑妃的大红罗裙便回了她身上,凤九映着那水缸中的倒影,抚上自己的脸,淡淡一笑。
这一笑,便是倾国倾城。
“九儿与从前并无半分不同。”
不知何时,水面有了那人间帝王的身影,凤九一时没忍住,指尖微微触及那水面,荡开圈圈波纹,知那不是幻影,会心一笑,直瞧着水中的两人。
自那天起,凤九仿若做回了陈淑妃,会逗着水缸里的鱼,会修着那些许花枝,会下厨好好做上几道菜……可这些事里,帝君极少参与,大多数时候只能看着,或被她赶去入定疗养,甚是无奈。
若说缅怀,他倒也很想再与九儿那般相处,可九儿到底提醒他是来疗养的,让他不得不待在屋里。
他问起她为何如此,她便也答道,“若是凤九独自下凡,帝君定不答应。所以为了凤九逍遥,委屈帝君在此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