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闲

从家步行至常去的咖啡馆,在已炎热的五月,经常我会选择从一家购物中心穿行,室内调温适宜,宽阔的地面泛着光,流光异彩的橱窗不近不远的像和你打着招呼,又不算拥挤的人流,在一段不算长的穿行时间里,在一程舒适的行走环境中,一切恰好亲疏有度,就像春日的阳光隔着树叶洒下来,暖,又只是一点点,留了空间。

于是会回味那穿行的几分钟,想起什么或又想不起什么,想起的,让回味的瞬间再延续那根思绪线,天空里有一只风筝,飞呀飞,若隐若现,而想不起的就在温温柔柔的感觉里躺一躺。心头在春天吹了点微风,留了雨露,不长的穿行里思绪三三两两生出嫩芽长出新意,但又迅速的当你行至推开商场的那扇门,刚才的思绪就被留在门后,谁让那只是一点点若隐若现呢,不浓不重的便影响不了你,脚步和思绪回归主题。

嗯,是想起了,那商场里步行的一位女子,手里一把太阳伞,很普通的一把用来遮阳的伞,她束起的马尾,白配淡蓝的装束,怎会看着那么舒服呢,这舒服的味道怎会想起另一个她了呢,除那一日相处再无交集,我是早把她给忘了的,这一忘就是很多年,此刻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呢。

她是朋友的朋友,那次来锡,朋友白天抽不开身,于是委托我当一回临时接待,那是炎日的七月,我陪同去了灵山大佛。

读过周国平的一段文字“我天性不宜交际。在多数场合,我不是觉得对方乏味,就是害怕对方觉得我乏味。我独处时最轻松,因为我不觉得自己乏味,即使乏味,也自己承受,不累及他人,无需感到不安。”像点中了自己,那是一段被点醒的社恐自知。

本该想那是一个尬聊和尬游的开始,而我也需要收拾起一颗心,将一场陪同尽量得体,那对朋友是交差,对我也是很多挑战中的一次。可是我竟遇到磁场相近的彼此,并不用很多客套,就在各自喜欢的境遇里相安,一起佛前许愿,一起看演出,一起在转经筒旁感受时光流淌,一起享受被一点点安心积累出的幸福时光,那一起的时光无需刻意而语,相视一笑便将流金岁月洒进各自情绪。

那是一段美好,一起相伴又留有差异。在烈日的午后,在没有树荫的庇护下行走,我习惯性撑开了太阳伞,而又顾及她的皮肤会不会同样被紫外线晒黑,于是我将伞同时举向了对方,忽然,她躲开了,留我一脸诧异,没,没这个习惯,她笑着解释,打伞让她感觉奇怪。望着她古铜色的肤色,哦,移居国外多年的她,早已入乡随俗。我撑着太阳伞继续前行,而她烈日下一切依旧。我在我的审美里视肤白与貌美成正比,她在她的世界里将小麦色与阳光化成一体。一对看似并不礼貌的行走组合,却又在各自的舒适里相安。傍晚时分她等来了她的朋友,我们一起喝酒,无所顾忌随心交谈。

现在想,分开之后我们会在某个瞬间若有若无的想起对方,又慢慢随着时间的拉长将对方遗忘,但在此刻因一个小小的点我又想起了她,她是否也在某刻又想起了我呢。

是商场里那位女子的太阳伞让我想起了她吗,哦,光是一把伞怎能够,是这个行走的瞬间,那舒服的味道,那一点点心头的温柔,让我淡淡的想起什么,太阳伞牵起一根线,在思绪的温柔里我想起一位有过一点交集的女子。

舒心的暖一点点,轻盈的洒下来,心也是轻盈盈。自由流淌的暖,温热在热忆里,留在某个时光。我在走向咖啡馆的路上,推开了商场的门,咖啡馆已不远。前面的心旅合上,新的心旅则刚刚开启。

韶华匆匆结伴,各自欢喜相安。

数载指尖一弹,往昔暗香一伞。

上午是不适合将语言留给唾沫的,散在湖边的人单独的比结群的多,跑步的,欣赏起草木的,呼吸着空气的,就着一杯咖啡若有所思的,或手持电脑专注工作的,咖啡馆的椅子一排排,椅子上的人兑着咖啡相对静止的像坐成一棵树,前方围栏里的绿植迎着风一点点摇曳,而椅子上的人钟情于自己的世界,迎风摇曳在自己的天地。

摇曳着我想起自己的欢喜空间,幸福树下的摇椅里,眺望远山的飘窗上,写满经历的餐桌旁,还有紧靠落地玻璃让我读水之长情的方寸间,甚至前几天我又在大惊小怪,次卧的某一个拐角,我也可以赏景之心坐到春暖花开,当然那些空间是我的家,在常人眼里平淡无奇朴素之家,却载起了我的畅想。当然我还有一个小小工作间,也布置成自己的情绪,心之若向便是地老天荒,一次我竟在仲夏子夜时分突来兴致,去工作间品尝迎黎明之滋味,星空褪去,天色泛白,我在一个熟悉的空间以陌生的视角感受了一次奇妙之旅,那黎明之后回家补回的一个觉,心满意足。

哦,我那几点心怡之处,我那几度地老天荒之处,此刻我坐在咖啡馆室外的一张椅子上,静止的像坐成了一棵树,而我摇曳的心情,摇曳到视线正前方那一叶小舟之上,那逍遥的水山漂,漂着漂着,我想起咖啡馆的路上,我的所遇牵出思绪,又飘着飘着,我想起我的方寸之间的惬意满足。

我在独享的情绪里建自己的天地,不管是居家、工作室、常来的这家咖啡馆,每处都能找来自己最舒适的位置。一个人的独处不会觉得孤单,就像家里的桌椅板凳一树绿植某扇窗都成了朋友,何况去大自然中又会结缘那些源源不断呢。偶有的孤单都在一瞬间,比如家人出差的那刻,与友人挥手告别的瞬间,但随后的日子里生活之趣又将离别之憾弥补,我的外出常常乐不思蜀,而归了,又沉浸于自己的小天地,像此刻我分明觉出在咖啡馆上午的好,而至了下午,我依旧怀一颗喜洋洋的心前去享受闲情。我的依赖和独立就像翘板的两端,弹力十足。

我身处咖啡馆的一张椅子上,人和人的身体距离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呼吸,如果想抛却孤单,可以假设你们是一个群体,彼此照应,但其实又沉浸在自己的孤单里,于是又像隔着很远,人和人之间无形的壁垒,形成一个个独立个体,每个壁垒又开了一扇窗,窗外彼此照应,窗内各自风景。

悠悠时光念欢喜,闲情逸趣自如意。

窗外风景窗内情,独有一方新天地。

滴哩嗒啦,下雨了,雨水溅起的声音清脆而欢快,身后嗡嗡嗡,咖啡馆内聊天声乐声揉合在一起,偶尔还冲出几声尖细的高音,仿佛打开一台调频中的收音机,在一片吭哧吭哧叽叽哑哑中我的雨声滴嗒滴嗒长成了一朵清莲。

我是喜欢雨的,是何时有了雨的记忆,但何时曾一度厌起了雨,又何时续上了这根欢喜线。雨沿着咖啡馆户外顶蓬的边角落下,嘀嗒嘀嗒……

趴在童年的窗台,雨淅淅沥沥坠入窗外的小河,河面上一层层涟漪圈圈不止,又有游动的鱼儿一激灵一激灵的打破涟漪的秩序,找呀找,找河里的鱼儿,找平复又圈起的涟漪。

又是一阵雨,操场上奔跑的学生,打闹玩趣的身影,下雨了,下雨了,一长串嘻嘻哈哈留下的笑声。

还是一阵雨,雨天变得不再可爱,甚至烦恼又颠簸,无数的雨天我带着一身的潮湿奔波在匆匆的路上,而左手雨衣,右手包具,如挤在电梯间面对同样湿漉漉的同事,彼此脑门上被雨水耷拉出的一滩湿发因腾不出手去打理只能互相打着无可奈何的招呼,至于挤出的微笑和多出的问候语已是多余,因为心里还掐着时针,一切皆匆匆,每个人的心思里或许都藏着明眸皓齿,只是那刻被挡在窗外,而窗内那一滩湿漉漉耷拉在额前的发已说明了那当下的心情。那是我的一段青葱,来不及思考时光便匆匆。

奔波岁月让我怠慢了雨,甚至忘了水对我的别样意义,那幼年之水呢?轻轻,水又帮我推开了最初的记忆,那年幼的落水经历,小小的身体被湍急的河水托起正经历一次水上漂移,幼儿仰躺水面,那刻阳光灿烂,水温惬意,那刻是否还有色彩感满满的蔚蓝天色和朵朵白云,记忆里已不留印迹,可每当情绪涌动,总会不自主的联想起一片河水、一层蓝和朵朵云,这是否是美好记忆的起源开始。哦,雨和水对我总是别有意义。

赏雨是奢侈的,因奢侈有时又是被嫌弃的,奢侈,因要捧出一份闲情,而嫌弃的,犹如对牛弹琴,就像一位文艺的才情者在酝酿一首诗,而一种声音在催促,柴米油盐碎碎问题,诗未写成,而面对现实又不得要领,那真是一种击碎。

该如何庆幸我的童年少年和现在,童年的雨无忧无虑,少年的雨欢快嘹亮,而现在的雨,嘀嗒间可以听出一首歌,悠然一笔便是一幅画,又无需酝酿,心情便是一首诗,而一段青涩岁月中疲惫的雨已一去不返。

雨天不再和匆忙有关,有一位相识的才子给自己别名缓缓,那一个缓字曾让我产生怀疑,狼性推崇的当下,缓字是否合适?直至某一天当我也放慢节奏,突然感叹起缓的好来。匆匆,虽经纬纵横飞天入地,摘得人间各果,但因匆字挡道,粗夫一枚,既食也只粗尝滋味大概,但体验果中精华其妙,少不得袅袅雅雅的缓来帮助,品,细品,品悟,品道,缓缓间,品生命之光芒,品生活之趣妙。相信那别名缓缓之人,定是经历匆匆后才悟了缓缓之行的道,得道,品缓之奇妙,妙不可言,又妙字开言,于是缓就像昭告天下,既是不自知中觅了同道,又像一次次助人为乐,助那些匆匆后迷途,又在缓字外不得门道,左右徘徊,痛苦又迷茫的人儿。我和那位缓缓而自醒的行者交集并不多,但我却在对方的缓字中,感同了自己。缓,一场修行悟道。

就像此刻,带着一颗缓缓之心,我缓缓的听着雨声,任由雨丝的飘洒和雨滴的飞溅,全身的湿漉感在弥漫,但同时弥漫的,还有我享雨享水的心情,那当下心里无处不在的条条小河四通八达,可以去田间阡陌纵横,也可以像行走在童年的护城河,流连于市井烟火。当下该是知足,知足在手中咖啡,知足在今日雨色,知足在缓缓心境下生出的兴致,也可以知足去赏高山流水,大江大河。我听着雨声,在一片水色中知足于生活。

雨水持续,顺着蓬和蓬的间隙汇聚力量又哗啦啦一阵直下,椅子上的人禁不住雨打纷纷逃离,而我身上溅来的雨,虽有粘湿,只是丝丝,我的雨总是意外惊喜,五月的雨清凉又惬意。

身后咖啡馆内,说话声由闹渐静,雨越下越大,雨声慢慢盖过了一切,正前方,灰蒙的天色下,湖水以它的宽阔和平静正舒写着岁月静好,静好永远相对存在,就像此刻我沉浸其中不去想那些烦心的琐事,当下存一点闲心和闲情,便是一切的好。身后多了二位年青人,同样不惧雨水择位而坐,年青人从一开始的赏雨景,不长时间开始聊起工作,虽我选择性的隔座避耳,但那不断串出的突破平音的词汇还是将我游畅的情绪被拉回。

滴哩嗒啦雨不止,淅淅沥沥叙往事。

匆匆奔碌缓缓行,葱茏几度觅心怡。

五月的下午,雨过天晴,太阳一出,江南的室外便开始飞腾出一些热浪,当然这热浪此刻还是有些可接受的理由,比如身后咖啡馆内虽开了空调,但一浪高出一浪的说话声毕竟绞了心头的静,而视线前方,一艘艘皮划艇在鳞鳞的湖面上忽左忽右,奋力划浆的运动员那拍打出的水花像湿了我的脸,袭起层层清凉。哦,光这视觉清凉的一个小小理由,就可将肌肤的热和杂音抛于脑后。

坐下不久,两位女子缓缓从室内走出,是一组摄影搭挡,一位岁至中年手持相机,一位正当妙龄一袭白裙,相机咔嚓咔嚓,pose大大方方,所有的装饰,散坐的人都成了道具,白裙女子衣饰精致,摆动的pose并非恰到好处,却禁不住那份专注,咔嚓瞬间,眼里泛光,配上湖光水色,妙龄又婀娜的年纪,青春与美景彼此衬景,融成一体。

是想留住下午的静,至热浪不顾,是想留住这眼下的景,觅了可心的位置。不久身后又传出一声声嚷,馆内太闹,这里,这里,这里安静。一群女士推门而出,环顾四周,转瞬间占领余位,移桌拼椅,排列出奇异方阵。热,热,热,又是一声声嚷。开始讨论话题,嗓门赛热浪,一位音刚断,另一位,另二位,另三位……,声音轰隆隆铺天盖地。哦,考验我的忍耐力,不,考验所有顶篷下散座的人儿忍耐力,终于这强大的闹声哄走了静坐的人,而一下腾出了更多空位,嗓门欣喜,抛出高音,洋洋得意。而我,犹豫要不要移位,又想着是否可以考验一下我的专注力,现在这手下的文字,闹声打扰了我思绪,这干扰下的糊言乱语会不会呈现一道黑暗料理,得,尝一下这滋味。

邻我最近的女士可能为了印证自己,大嗓门又高又急,洪浪一起起,后浪推前浪,最终骇浪声盖过了同伴。刚才阵阵嗓门虽大,却都洋洋喜气,现在叠叠情绪太重,将脸色憋成面红而赤,那湖水盈盈的景致感染不到嗓门重重的心情。哦,那个话题在邻座的心里一定装得又沉又重,辩声不断,戾气四起。来咖啡馆的人形形色色,这样的场景难以避免,却我撞见的第一回,被迫入景。

想起过去饱受争议的广场舞,现在的大妈们也在与时俱进,减低噪音,讲究仪容。有时偶遇的方阵里,衣饰得体,舞动轻盈,竟会有慢下脚步欣赏的心情,如年轻人见了,是否也会从一句土味大妈,改口成洋气的小姨。哦,那几位高声的人呢,也是到了一定年纪,她们被咖啡馆内的长枪短炮声轰出了馆,片刻之后,又成了馆外噪音的制造者。哦,遇上一群忍让的人,让出了阵地,此刻她们就像携带了原始广场舞的劣质音响,尖锐又震耳。

湖水包容,草木抒情,咖啡馆四周绿色的叶,宽大的或窄小的,和谐相处,此刻我外在呈现的不露声色,也像是和这一众人群睦邻相安,而我的内心呢,谁说不是悄悄攒了情绪,哦,我必须承认这些情绪的合理存在,接纳共处,再消化那些情绪的量,又悄悄的回归到我当初攒起的闲情。在某一个瞬间我甚至反思,是不是在某种场合我也有过这样的不自知令人生厌的行为,如此,我开始了对她们的一些同情。

一天时雨时晴,雨总是将我的心思飘东忽西,有时多像那湖中的船只,流畅又逍遥,逍遥的让我又划起心中的浆,划着划着划出闲情逸致,可这雨后的五月浓烈,像清咖变成了一杯烈酒,我甚至假设,如果这下午也是一阵绵雨,刚才那位女士情绪是否也会缓和一点呢,突然又为她处于山水之间却纠缠于拧巴之事,无处释怀的情绪感到可惜。我隐忍好久换来了相安无事,最终等至她们聊得不欢而散后又换得一片清净。

雨过阳浓正逍遥,一浪一浪众纷扰。

叠叠情绪声声重,盈盈湖水淡淡潮。

傍晚时分,咖啡馆内的人络绎离去,身后又恢复了暂时的安静,视线正前方湖水依然温柔,对岸那一排排树木郁郁葱葱,它在耸立的高楼前逍遥,有几只鸟飞来了,叽叽叽,听来一片清脆。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启身回程,突然想起李涉的那一首《题鹤林寺僧舍》,诗人本是平乏烦闷间强打精神去登山赏景,却因竹院内与僧人一番攀谈,得来一场神清气爽的意外之喜。

浮生半日闲,于我,是当下咖啡馆的一趟心情之旅吗,于其他呢,那些独上咖啡馆的人,是一如往常,还是也有一点意外的心情之喜呢?

这一点点闲情之处呀,就像一个个心情驿站,在匆匆满满间存一点留白,于尘世纷扰间换一点点清净,给沉浮的心予一点点收留。这众多的驿站呀,可能就是一杯咖啡,一段门开,一扇窗外,一片往事,也或古人的那一场"因过竹院逢僧话"……,而咖啡馆只是其中的小小一站。

我的话很多,无声的多于有声,我默默的话像一枝嫩芽在适宜的土壤里自由生长,长成一棵树,微风一袭,一叶一叶的话徐徐落下,飘向大地,飘向湖水,飘向我所有心情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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