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个聋哑人,她一生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外婆是坚强的。在外婆二十九岁的时候外公因饥饿加上病困,丢下她和三个幼小的女儿撒手西去,那时,大姨十岁,妈妈七岁,小姨才四岁。一个又聋又哑的女人带着三个幼女开始了艰难的生活,邻里们都以为外婆会弃女改嫁,亲戚更希望外婆改嫁,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外公留下的那间老屋占为己有。但外婆让他们失望了,她没有改嫁,她把外公留下的旧浴布往腰间一扎,卷起裤脚,在凛冽的北风中像男人一样出工挑粪、挖土,干重活。傍晚,在外劳作一天的外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把在生产队分得的那么一点口粮分给了三个幼小的女儿,自己却喝着冷水就咸菜头。这场景,就像一只从外面觅食归来的母燕,倾尽囊中所有给嗷嗷待哺的幼鸟喂食。尽管外婆很坚强,但还是常常受人欺凌,妈妈和大姨出去拾番薯老是被别的孩子骂“无父仔、哑仔”,并朝她们掷土块。孩子们的争执更是引发他们的母亲欺负外婆的理由,外婆的脚踝常常被她们用土块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本来孤儿寡妇就总是被人欺负,更何况是一个又聋又哑的寡妇和三个弱小的幼女。外婆把泪水和辛酸咽进肚子,咽进自己无声的世界里……
过去就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而外婆就是影片中的女主角。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两鬂斑白的外婆从黑白电影中走了出来,开始了暖色人生。
外婆是热情的。外婆总是笑呵呵,刚见面你绝对看不出她是一个聋哑人。她不会说话,但并不妨碍她和人交流,周围的人对她都非常尊敬和友善,因为她对周围的人也是如此。外婆喜欢身上带着香烟,遇到熟悉的人都会递上一支,并比划着告诉人家这是哪个女婿或孙子买给她的,大家也都很喜欢和她比划比划。外婆常常用她独特的手语问候人家,和人家交流,还老是请人家到家里喝茶。有一次爸爸的同事来了,外婆比划着跟他打招呼,又递香烟又请喝茶的,这位客人不知道怎么跟外婆交流,一急竟然跟外婆说起来普通话来。在我家居住的时候,小区里的大部分人认识外婆,而且都会和她比划,大家都夸她热情。直到外婆去世几年后,好多不知道的人还老是问:“好久没见到你外婆了,这段时间怎么不来住呀?”
外婆是善良的。外婆经常到邻居家串门,有时还帮他们看小孩;也喜欢送些糖果之类的零食给邻居的小孩,所以孩子们都喜欢她。外婆还经常把我们买给她的水果、糕点送给村里那些生活比较困难的老人,甚至衣物。那些人中有的还是以前曾经欺负过外婆的人,但她好像忘记了。对此,我们时常赞叹:外婆拥有一颗宽容、善良的心。
外婆是幸福的。外婆的孙辈都很争气,从事各行各业,有公务员、有医生、有教师、有私营业主,还有国企干部;有的在本地,有的在惠州,有的在广州,有的在深圳,尽管分散在各个地方,但儿孙们都很孝敬她老人家。外婆想去谁家住就去谁家住,爱住多久就多久。认识外婆的人都说外婆好福气,生了三个女儿比人家生了三个儿子还孝顺。
天妒外婆。七十六岁那年外婆病了,肺癌。我们用尽了办法与死神争抢外婆,经过一年零五个月顽强的抗争,终于在母亲节前一天下午,外婆安祥地走完了她的无声人生。那一天,外婆的孙辈们正从各地赶回来,准备给外婆过最后一个母亲节。出殡那天,村里有很多人自发加入到送别队伍中为外婆送行。
外婆虽然一生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但她用她的坚强,她的热情和善良弥补了她的缺陷,描绘了不一样的美丽人生。
摩挲着外婆的照片,照片上的外婆戴着黑框老花镜坐在椅子上,慈爱地注视着我们,无声地笑着,背景是小公园碧绿的草地。
于2014年4月2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