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的很突然,坠落的雨把天幕染成浓重的墨蓝,铺天盖地的雨云吸饱了水分,重重的压下来。
怀洛文想要回头看看身后的夕阳,而雨幕浓得密不透风。
革命军的行动状况诸多,无论雨多大都只能算做行动中的小插曲,司令员的其中一个优良品质理应是处变不惊——如果不在这种情境下。
怀洛文早就被雨幕浸透了,他稍稍侧了个身,迈出的那一步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趔趄。
目光在世界的插曲中天旋地转,身体重重的倒在土地上,潮湿的泥土渗入黑发缝隙,泥水被溅起,成为落在他身上的第二场雨
他就这样沉默着躺了一会,随后怀洛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垂下头,此刻地面正被雨水从浅褐染成深棕。
儿时的那场大雨再次淋在他身上。
他在雨中站定,暴雨敲打出他的轮廓,目光穿过一望无际的旷野,落定在远处的某个点。
他好像下一秒就又要被风吹倒,但那最后一口气拧成的绳却把他生生吊住,站的笔直。
怀洛文在等某个人。
“这是属于你的,胜利者,现在,戴上它吧。”威严的管辖者把那顶闪耀着的,全新的金冠递给菲尔德。
新加冕的伯爵接过金冠,微笑着摇摇头:“恕我不能从命,父亲,我想到郁金香城之后再为自己加封。”
老领主微微一愣,随后抬头笑道:“随你,这是新封臣的自由。”这位严厉的父亲脸上难得的闪烁着笑意,但笑容不会停留太久——十分钟后,不满意领土分配的贵族即将来到议会厅讨个说法,领地的面积足以让大大小小的勋爵伯爵齐聚一堂吵上七八个钟头,相比之下,郁金香城和菲尔德都没那么重要。
这位老领主匆匆一挥手,示意仆从跟他到厢房去更换服饰,披风被甩到会议桌上,碰洒了一个水杯,不轻不重的教诲被他拖在身后:“别松了劲,菲尔德,总有人会惦记着这顶冠冕的。”
菲尔德微微欠身鞠躬,垂首注视着父亲的披风下摆消失在视野中,随后他坦然的直起身,说到:“感谢您的指点。”
老领主自然没有听见。
在大臣和侍从们的目送下,菲尔德他撑起伞,走入雨中,走向性质已然注定的,玩笑似的交接仪式
议会厅二楼窗户中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远去,各式心思在空气中沉淀发酵,沉默却心照不宣。革命军的败北来的就像做梦一般,议会大臣们至今还对国王军的屡屡溃败心有余悸。
……愤怒也好,亏本也罢,把反感塞回胸腔里吧,没人愿意再啃这块硬骨头了。
菲尔德就这样在雨中缓步前行,沉默而从容的走向与会地点。
从容是贵族必要的体面,游戏的赢家更需这种素养,局面已然注定,过分的焦虑只会让人再起疑心,雨滴和目光在一同身后落下,菲尔德理了理衣袖,假装对各色的审视毫不知情。
——直到最后一道目光消失。
悠闲的步调逐渐变得急促,为了这次三分钟的加冕礼额外配置的那些浮夸首饰开始彼此碰撞,铃啷作响,摇摇欲坠。
菲尔德的步调越来越快。
“当啷——”,一颗假水晶挣脱了手链,碎在地上,像钟声,像号角——披风被解下,手套被甩脱,菲尔德开始不顾一切的向前跑。
他实在等不及了。
那些匆忙被粘上的珠玉,或新或旧,或亮或暗,或价值连城,或滥竽充数一文不名,一颗接一颗落下,和雨滴一起坠到地上,快一点,再快一点。
直到那顶崭新的皇冠“克棱”一声被抛在地上,菲尔德终于到了目的地
——怀洛文就站在那。
什么也看不清,雨雾模糊了眼睛,只剩心脏鼓动不休,来不及试探立场,来不及交换情报。
他们都那么久没见了。
他直冲到怀洛文面前抱住他,雨夜里的一簇火拥住另一簇火。
这是一个湿透了的,莽撞的,狼狈不堪的拥抱。
怀洛文紧绷着的弦忽然就松下来,他挣扎着唤回神志,可被雨打透的衣服对面传来体温,传来心跳,一声,两声,仅有的固执被轻轻震落。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