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桃花又开了,比往年更加鲜艳。而我却只能欣赏这一回了。
因为,我打算去塞外。在那里,不会有桃花,不会有江南。只有望不到边的黄沙,我喜欢黄沙,我喜欢茫茫漫无边际。
有人说那里是死亡的国度,只有死过一回的的人才能在那里活下来。算命的说我命里缺水,所以我到了江南。
而现在,我不再信命。
我不信命,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能让我不信命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很美,整个武林无人能出其左右。
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不是,当一个你爱的人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不会管她像不像西施。
因为在这个时候,她是全世界最美的。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在一个八角亭中。那时,也正是桃花开的时节。亭子周围开满了妖艳的桃花,既艳丽又温柔。
可她一进来,连桃花都逊色了几分。片片花瓣失落地跌入水中,点点涟漪衬出了桃花的自惭形秽。
我信命,是因为我认为世间的事早已注定,只等着我们去发现。有时,我只是想看得更远一点罢了。
算命的说我那天命犯桃花。所以,当那个女人进来的时候。我相信,她会爱上我,或者我爱上她。
她坐到我对面,侧对着我。并不正眼看我,只是望着眼前的桃花。
“你喜欢桃花?”我问她。
“不,我喜欢看她们陨落。”
她的裙摆沾到了地上,端起了一杯酒,放到唇边。说道:“好一杯醉生梦死。”
“你知道这酒?”
“以前一个朋友爱喝。”
“你也爱喝?”
“不,酒很难喝。”
“那你还喝?”
“我爱的是醉,醉的感觉。”
“你喜欢醉?”
她不再回答,只是把酒一杯杯地喝下去。其实,谁不想醉。要是整天能醉着过,就不用再理江湖湖上的恩恩怨怨了。
也不用再争什么天下第一、天下第二了。不用你杀我,我杀你。
我也独自喝着,偶尔看看她。她真的很美,不由得我不看。我们一直喝到夕阳西下,映衬着夕阳,她的脸更加美丽,一种春天的暖意充满了整个亭子。
我们都有些醉了。
她问我:“你的剑杀了多少人?”
“很多,多得我都数不清了。”
“我很不喜欢杀人。”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可谁该死,谁又该活,你怎么能决定?”
我回答不了。是啊,人活在世上,谁又可以决定谁的命运。命都是自己的。
也许就是那天,那个女人改变了我。
直到月上亭角,我们还在喝。在月光下,她是多么明媚照人。
她喝一口酒说道:“我能看一下你的剑吗?”
我说:“我的剑很寒,会伤到人。”
她说:“没关系,用酒可以暖暖。”
“你是不是醉了?”
“也许吧。”
那天她也许真的醉了。所以,她跟我说的话都不是真话。只是我当真罢了。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当不得真的。包括一个人说她爱你。
后来她走了。她说我不够英雄,连个人都不敢杀。可我记得她说她不爱杀人的,我并没有忘。
我忘记的是,那天她喝醉了。喝醉酒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买醉,却还要清醒的活。
就是因为醉了可以说不负责任的话。包括她说的跟我一辈子。
什么够不够英雄,那只是替她的酒话找一个借口而已。她走了便没再回来,甚至是一个转身,一个回眸。
在她离开我的一年零五天后,我又来到了我们当初见面的江南小镇,我决定再去最后看一眼,看一眼便转身离去。
连一个回首都不留下,就像当初她离开我一样。
又是那样的亭子,那样的桃花,那样的月色。只是不见了她,和那样的酒。我不再喝酒,我只喝水。
喝酒,越喝越暖,你会不小心爱上它。
水,却越喝越寒。
等到月向西移的时候我得找个酒家休息了,可我并没那个打算。也许这是我最后呆在江南的日子了,也是我最后呆在这里的日子了。
我去塞外,并不是逃避什么。因为,我认为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便已经死在了以往的时间里,不管什么都不能使它复生。既然已经死了,就没必要为它牵挂。
这既然是最后一次来这,我决定破一次例。我想喝个大醉。那天晚上,很晚了我才去找酒喝。很多酒家都打烊了。
等我买回酒来,月亮已经躲进乌云里面了。或许,它见不得我醉。桃花还悄悄地开着,我很不想打扰它们。
我喝得酩酊大醉,对着亭子说了很多话。我是真的醉了,我以为她还在我对面,一直说,一直说。把我所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说到天亮我才睡着。
有的东西你不想让他活,可它偏偏要跳出来。我还想多醉一会儿,并不打算醒。
本以为,酒醒之后,我就了无牵挂。孑然一身的去往塞外,一个人独自在夕阳下徘徊。
他们说塞外的夕阳很美,也很暖人。
而我,不能立即去塞外。我还要去赴一个约,一个男人和男人的约会。
一个人在世上能有一个对手是件很幸福的事,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对手,那是很孤独的。能够死在自己佩服的人手里,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的名字叫独孤求败。
并不是他真的天下无敌,他只是想用这个名字找一个对手,一个知己罢了。人若求败,必定孤独。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以为闯荡江湖很风光吗。错了,闯江湖是件很痛苦的事。现在的年轻人我见多了。以为有一身好武功,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有了武功,有很多事你不能做,你不耻于打劫吧,不想做苦力,更不会低头乞求。可是大侠也是人,要吃饭的。
光有武功,是不行的。
我们约定的日子是十天之后。两天前我收到他的来信,我正在准备启程。我放下行李,决定先去赴约。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桃花也越来越少。
春天还徘徊在江南,这里还是冬天里的味道。还好这几日阳光明媚,我早了一天到达我们约定的地方。
我本以为他明天才到。刚走进酒店,他已然坐在那喝酒,有点醉了。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只要闻到对方的味道,就知道了。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是靠味道吸引的,这就是臭味相投。
“你来早了。”他似醉非醉的看着我。
“你也是。”
“不,我喜欢等人。等人很有意思,你会带着许多期盼等下去,这样你不管见不见得到,都会很知足。”
“你以为我不会来?”
“我以为你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酒杯。时不时放在太阳下,对着阳光,仔细地观察上面的纹理。
“走,我们去晒晒太阳。”
“好啊。”
我们找到了一艘船,在芦苇荡里飘着。阳光肆意地泼洒下来。我们坐在船头,喝着酒,偶尔打打盹儿。我们并没有太多话要说,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你应该尝尝这酒的”他拿着酒对我说。
“不用了,我不喝酒了”
“这酒叫醉生梦死”
“是吗,可我想清醒的去塞外。”
“你要去塞外?”
“是啊。”
“要是我也能去,该多好。”
第二天,芦苇荡旁,雨下得很大。他站在那,抱着剑。全神贯注的看着我,脸上却是愉悦的神情。
我不该来的,可已经来了。
他出招很快,剑法奇特。可是他太自负了,不屑于用狠招。我很快找到了他的破绽,但我不想赢。
我们在雨里拆了数百招,我不想再打下去了。该是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了。我把剑藏在身后,胸膛迎接他冰冷的的剑刺来。
剑刺进我的心房,比我想象中冷得多,但并不疼。也许它早就死了。
这是我昨晚就想好的,因为我看到了他房中的女人。其实不用看,我知道是她。我从来都没有放下她,有些话都只是骗骗自己罢了。
有的东西,拿起了,要放下谈何容易。
芦苇荡里飘出来一艘小舢舨,她站在上面,撑着雨伞。还是那么美。我不知道她是否为我而伤心,是否为我流下一滴眼泪。我只看到她手里仍拿着一束桃花,花瓣正缓缓落下。
我转过头不再看她。
有人说人死的时候可以看到他这一生中最想要却没有得到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闭上眼,就看到漫天黄沙,在夕阳下,那里竟有一棵桃树。
她就坐在那,满地落满了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