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好年华,晚景落秧瓜。年轻时真好,穿啥都好看,吃嘛都喷香;旅游看风景,恋爱拥温情。所以,年轻时有一万个活着的理由。但人到垂暮之年,这些理由就会一个个减少,甚至转化为劣势。
如我这个年龄,年逾五十,老家的叔叔大爷们很多都已经作古,活着的也不怎么理想。东院的三叔在三婶死后两年就喝农药走了;南院的二大爷在大娘死后似乎神经有了问题,也终于在去年上吊自尽。西院还有五叔活着,但人老骨头脆,替二儿子喂猪时摔了一跤就断了腿,从此卧床不起。现在虽有儿子端饭倒尿,但也整日哭哭啼啼,说早就不想活了,就是没能力买农药拴上吊绳子,死不了了。
我们这一支是北院,还好,父亲活着,亲二叔也活着。但我母亲和二婶都在六年前走了。父亲身体不怎么好,二叔虽已七十有五,身子骨倒还硬朗。但是,二叔过得并不好受,虽然他每个月还有四千多的退休金。自从二婶走了以后,二叔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因为他的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一个二儿媳在家也不方便照顾他,因为他自己打年轻时就不进厨房,更不要说洗洗涮涮了,所以,他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糊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吃不好不说,身上的衣服也是油亮邦硬。但是,二叔还是在坚持着,在等待着,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二叔每次见到我,都会坚决地说:我还得找一个,指望谁都不行,谁都靠不住。他说的谁谁,就是他的三个儿子。大儿子两口子都去了市里看孙子去了,二儿子常年在外打工,三儿子大学毕业留在省城,也在省城娶了媳妇,很少回来。二叔四个孙子两个孙女,但一个都不在身边。二叔除了生活不方便,还有一个对老年人来说最可怕的感觉,那就是孤独。因此,出于种种原因,二叔在二婶死后一年,就开启了找老伴的长期工程。
二叔的确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年纪比他要小十来岁,一开始我没有回老家,只是听父亲说,那个老太太来到住了一些日子,倒也勤快,做饭洗涮都能干。关键是二叔很高兴,他就像个返回青春期的小伙子,走路呼呼有风,说话如锣鼓铿锵,整日笑得合不拢嘴,还逢人便夸老太太有多么地知冷体贴。那个老太太应该是姓李,因为二叔都叫她“小李”。可是好景不长,二叔的二儿媳把信息传递了过去,二叔的二儿子知道后又约上大哥,兄弟俩一块回家了,二叔的好日子自此也就到头了。
我一直在距离老家十几里外的县城中学教书,忙时也难得回去一趟,那天刚下课,就接到嫂子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让我回家一趟。我心理咯噔一下,难道父亲不好吗?嫂子说不是,是三叔那里出了状况。我想还好,于是请了假迅速往回赶。等到了三叔家里,三叔,他大儿子两口子和二儿子夫妻俩都在,还有我哥和嫂子。看样子三叔和他的两个儿子闹得不轻,三叔躺在床上要死要活,儿子儿媳们则一再强调,不是不让他找,而是为什么不经他们同意就贸然把老妈妈领进家,丢不丢人?关键是,这个老太婆是个什么人?是不是骗钱的?把老爷子那点钱都骗走了,万一有个病了灾了,可咋整?他们说话间我里外寻了寻,并不见“小李”的踪影,看样子她的确已经离开了这里。
我劝了一通三叔。但我知道,这些劝说的话是苍白无力的,只要老太婆走掉,三叔一时半会不能缓过气来。到了外间,我也想对他们说几句,但也只能点到为止,我说:三叔身体好,不要你们花钱侍候,这确实很不错了。他还有几年的光景?他高兴怎么过就怎么过吧。这时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丢人不?我立即反驳道:合法合理合情,咋丢人?儿子说不上媳妇父母都会愁白头,老人要个老伴儿咱们咋就百般阻拦?年轻人打光棍过得没劲,老年人陷孤独更加难过。换位思考一下吧。这时又有人说一句:要是个骗钱的咋办?我说你们咋就知道老太婆是个骗子?其实大家都明白,钱,才是他们最揪心的关节点。
结果可想而知,那个二叔心心念念的“小李”自此消失,再也没和二叔联系过。
但是,二叔越发的不好过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据说后来二叔接二连三又找了三四个,但都过不长,多则半月,少则几天,但二叔的钱还是花了的。为此他的几个儿子媳妇还回家闹了几场,但也导致二叔和他们更加的对立,后来他们不去闹了,连去年过中秋都没回去一个。我过去二叔那里,二叔抓住我的手哭的一脸老泪。我问二叔今后有何打算?二叔坚决地说:
我还得找老伴!
我给二叔也说了一句:
找吧!
我知道,继续找老伴,一直找老伴,永远找老伴,也许就是二叔唯一的精神支柱了,二叔之所以不想死,之所以还有一丝活着的信念,就是因为他对活着还感兴趣,而不像村头那些晒着太阳一动不动熬时间等死的老人。难道这样不好吗?
我也知道,我只能给二叔这样说了,因为二叔听了这句话,似乎得到了莫大的鼓舞,马上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其实,二叔有一百个理由找老伴,因为这是他赖以活着的不多的理由之一,甚至有可能是余年唯一的一个,不是吗?
小草之所以会努力发芽,是因为它希望高大强壮;小鸡之所以再黎明吭鸣,是因为它在期盼光明;地球之所以不停地旋转,是因为它急于看到阳光。宇宙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都有自己追逐的梦想。何况人呢?更何况来日不多的老人?
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地走向死亡,这好像是人类的悲剧,其实是人类的宿命。但悲剧的结果更需要喜剧的过程,这才是人类应有的智慧和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