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凉秋九月，正是赏菊的季节。王府的花园，也随着季节的变化，呈现出一种全新的景象。　

“在想什么？”佟封望着她。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子，柔柔洒落在小径上。相偕而行。　　

莫愁看着那片繁茂的花海，无限赞叹。莞尔回顾身边人，他正笑吟吟注视自己，一缕温馨和甜蜜，一圈圈地漾开，如同池塘里晕开的波纹。那波纹的倒映出来，一个长身玉立，一个风姿绰约，看起来无比出色的他们，怎么样都像是十足一对璧人吧！　　

怕心底的秘密被看穿，莫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淘气笑容：“我不告诉你！”

对了对了，就是这种笑容！　　

佟封心中惊叹，这种淘气中又略带慧黠的笑意，出现在她脸上，是那么自然而然，相得益彰。像是会发光似的，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与亲切。佟封不由看痴了。　

莫愁因他的无言和失神地眼光微赧了脸，启步就走。　

佟封不觉失笑：“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莫愁脸泛红霞，掩饰地看看周围，撅起了小嘴：“哪有，我只不过想看看哪种的菊花更漂亮罢了！”

真正的她，似乎开朗的来，又有些害羞。不管怎么看，也不会是阅人无数的样子。佟封心中窃喜都来不及，才不会去计较她偶尔那些口是心非的小性子呢！　　

他没有戳穿她的小伎俩，反而体贴的说：“我看凉亭那边的花圃倒似乎开得茂盛些！”

“过去看看。”

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在池塘边上的亭子，凉爽而清幽，亭外，正是栽种着一围的花圃。各色的菊花正迎风摇曳。　　

花儿是五彩缤纷的颜色，富丽的黄菊，素雅的白菊，出尘的绿菊，犹如那画锦齐绒一般，娇艳非凡。花开繁盛，而边上几株古树则在秋天里叶渐凋零，形容伛偻，这一繁一稀，一盛一衰，极其不协调的两幅景象，如此交汇在一起，却竟而形成了一道极具独特韵味的风景线。　　

四季更替变换，岂不是正若人事的变幻，命运的浮沉？

“一叶落知天下秋，没想到这么快，已经是落叶飘满地了！”初见时，枝头还是绿荫延绵，如今却是枯叶凋零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　　

始终没有恢复的记忆仿佛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复返，随着时间的延长，希望也渐渐趋于式微。也许终其一生，她再也不会记起了吧。心底有些惆怅！　　

悄然挺立的白菊开得灿烂，几支花枝伸入亭中，重重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白的耀眼，就像雪。墨绿色的枝茎直直深入地面，紧紧地抓住赖以生存的属于自己的土壤。　

连花都有根。而自己的根在哪呢？　　

“正是有落叶的季节，菊花才会开不是吗？”佟封语气中有深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何尝不是件好事？”

身后是佟封深情的目光，这样的眼睛，就是她的未来。她的一切！　　

她笑了，心中暖暖的，不觉问：“为什么花园里有这么多品种的菊花，好像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不错，这些都是我母亲亲手打理的！”

什么？莫愁讶然了。初始还道是王府自有了不起的花匠，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出自王妃的手笔。堂堂一个王妃，名门千金，为什么会如此钟情？甚至亲手栽花，做这种近乎杂役的工作！　　

“我母亲是爱花的人。尤其是菊花……记得我小时候，患有喉疾，一发作，动不动就发炎发烧，那时人家都说菊花泡茶对咽喉特别好，她信以为真，为了天天让我喝到最新鲜的菊花茶，她真就去栽了，即使后来我的喉咙慢慢好了，但日积月累，结果还是种出了这么一园子……”

原来如此。原来这满院子的花，还有这样的缘故。可怜天下父母心。　　

佟封在说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也有一种特别专注的深情，想来母亲这份心意，也一直深藏在他的内心。　

“感觉得到，王妃真的很爱你……”这份爱子之心，感人至深。即使贵为王妃，但天下母亲的爱子之心，却是一般无异。　　

“她是个简单的人，她的生活也很简单，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不过是我父亲，还有我！”佟封淡淡道。　　

那样纯粹的女子……

当那天……听到王妃误解的言语，她对她是有惧意的，可是，如今听到了这段往事，忽然之间，莫愁对这个从未见过的王妃有了另外的感受，一个爱子情深的女人，怎么看也不会是坏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似乎有了难以言语的憧憬，不觉地，也勾起了自己的孺慕之思。　　

“我听碧儿她们说，很多地方的人都会用菊花来祭祀和扫墓，你说……我的家乡会不会也有这个习俗，我的家人会不会也是用菊花来祭祖？他们现在在干甚么呢……会不会……也在思念我呢？”

“会，一定会。不过呢，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他们也就不用再牵挂你了。”佟封轻轻说：“想家了吗？”

莫愁点点头：“……其实我现在也开始有点习惯了，只是，常常会好奇，还是会幻想，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说得很对，如果我让自己过得好了，对他们来说，也是种安慰！”

她秀美的脸庞浅浅绽笑，花色印着她绝色的容光，显出一种无比悠闲动人的韵味来。他舍不得移开目光。他心里只有比她更好奇，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拥有这样一个女儿？　　

值得欣慰的是，她的心态比刚开始可要好得多了，至少，她懂得了自我排遣，也愿意将所思所想向他倾诉。　　

“你这么看得开，我就放心了。”他笑：“时间过得是这么快，人本来就容易老了，我可不愿你忧郁终日，想东想西，早早愁白了头发！”

他知道女人都怕老，美丽的女人更是如此，故意逗她。果然成功惹来了她的轻颦薄怒，白了他一眼：“你想呢，要是我真的早早变成一个老太婆，你以为你就能好到哪里去，还不一样是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

“哈哈哈……”哪知佟封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冷不妨蹦出了一阵爆笑，忍不住一边点头，一边促狭地笑着：“不错不错，很对很对，一个老太婆，一个糟老头，这才叫绝配呢！哈哈哈……”

莫愁这才发现失言，自己话里明明有语病，看他笑得这样开怀，不由飞也似的红了脸，娇嗔着就要去捶他：“你还笑，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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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咳。　　

“封儿！”一个优雅柔和的声音。　　

二人齐齐回头。这才发现，亭外不远处多了三个人。　　

此时面上含笑，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平原王妃。后面跟着两名侍女，一个是王妃贴身侍女月蓉。一个却是碧儿，不知为什么，神情有些古怪。　　

佟封迎上去，叫了声：“娘！”

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莫愁心中忐忑，连忙施礼。“莫愁拜见王妃。”

远远看见凉亭上闲闹的两人，王妃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愉之情。早听说佟封与那女子来往甚密。但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只是她还没来不及愤怒，已被佟封一阵放肆的大笑所惊呆了。　　

多久了，多久了，她没有听儿子这样笑过。　　

当印象中天真烂漫的孩子逐渐长成了稳重成熟的“小侯爷”，再不见他稚气地缠着大人撒娇，再不见他绕在床前嘻戏，永远的举止有度，谦恭有礼，甚至连亲切微笑中都带着礼貌性的距离。儿子出色，不是不欣慰，只是心中有时难免失落，连她这个母亲都猜不透他心里每天在想些什么。也许他独立得太早了，她甚至怀疑可能从儿子能记事开始，就从来听他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更别说这样纵声大笑。　　

可刚才那阵大笑，那么自然轻松，好像从心里笑出来……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仿佛还是儿子孩提时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原来他还可以这样笑？谁可以令他笑得这样开怀？原来他可以对一个人这样笑？　　

就是她吗？　　

王妃忍不住深深打量了莫愁一眼，心中不免一惊。好特别的女子，非但生的绝美，且眉宇间隐含一股矜贵之气，一种不属于她现在这种身份的贵气！　　

身为王妃，接触过太多非富则贵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这女子给她的第一感觉跟那些人有某种共通之处，或者，兼而过之。　　

自从她入府以来，王妃关于她的种种事迹，印象中总有不佳，对于刚才那一幕更尤其印象深刻——但偏偏见到这种无法遮盖，像是与身俱来的高华气度，又不禁令她深深困惑了。　　

“你就是莫愁姑娘？”

“正是民女。”莫愁只觉得她目光看来颇为特殊。她有些局促，不由自主，垂下头去。　　

“平时老窝在书房，怎么今天想起来院子走动啦？”

王妃转而对儿子温和地说。　

佟封接过话：“娘，今天天气这么好，还呆在书房就浪费啦。出来转转，顺便带莫愁来看看咱们的园子。你看今年的菊花倒开的比往年更盛了些，好似天底下好看的都争着长到王府来了。确实是不枉费娘花的一番心思！”

怎么？他们已经可以如此熟不拘礼，直呼其名了？张口闭口一声莫愁，叫得好生亲热！　　

王妃淡淡笑了：“你这孩子，又在替娘吹嘘什么了？人家来者是客，在客人面前也这么自吹自擂的，也不怕笑话！”

莫愁含笑：“哪里。……小侯爷说得极是！庭园雅致，兼之繁花烂漫，正觉今天大开眼界呢。”不知为何，一个“佟封”到嘴边，却不觉变成了“小侯爷”，也许，女人的心更细，王妃刚刚那审视的眼光，本能让她感觉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也许，王妃更乐意听到自己对佟封的尊称！　

“娘，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是另有知音人哪！”

她确实注意到了她的措辞。不由面色稍缓。佟封对她爱护之心昭然若揭，这女子却似乎还有分寸，至少没有侍宠而骄！“莫愁姑娘……”

“王妃，不用客气，叫我莫愁就可以了！”

王妃含笑点点头：“难得你也是个惜花人！这倒是我们之间一种缘分了。”

佟封听见母亲这么说，心中真是无比欢喜：“所以啊，平常有空，你们正该多抽点时间聊聊……”

“小侯爷……”莫愁有点微微的尴尬，佟封渴望她与自己母亲亲近的愿望是如此迫切和显而易见。明眼人一见就可以看出他在拼命消除旧隙，企图拉近二人的距离。诚然，她不是不乐意接近王妃，只是，王妃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佟封猛一省，一时高兴，自己会不会表现太过情急了，轻咳一声，强自扭开了话题：“……哦，对了，娘，你今天怎么也这么好兴致来花园散心？母子不期而遇，这是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这孩子，”王妃被逗笑了，心情舒畅：“什么心有灵犀，娘就是专程来找你的。”面对一脸错愕的佟封，王妃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焦色：“封儿，宫里下了旨意。你快去接旨，千万不要延误大事！”

佟封心猛一沉。旨意？什么旨意。　　公主垂危？还是公主的病终于有了起色？难道父亲的奏折，真的上达天听，引来了圣上最终决断？难道怕来的终于还是要来？　　

“孩儿这就去！”

莫愁心却猛一悬。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有圣旨来了？她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困惑。正待问，余光一瞥间，她发现王妃正在默默地看她。似乎从一开始，王妃就很留意她的言行举止！她心中一凛，虽然情急关切，声音也不由低了许多：“小侯爷，你……”

佟封朝她笑了笑，似乎想令她宽心。　　

可是，这笑容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出勉强，虽有一千个忧虑，也只能从长计议了：“我去去就回！莫愁，我娘在这，有你相陪最好……但，如果你真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放莫愁和母亲单独独处，总觉得有些不妥。　　

“是！”

皇命如天大，眼下当真延误不得，佟封心想，自己快去快回也就是了。无声叹息一下，他终是快步向大厅走出去。　　

莫愁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不知为何，只觉心中十分不安。以至王妃温和唤道：“莫愁！”她都失魂落魄没有听见，碧儿见状，不着痕迹推了她一下。　　

莫愁一惊，回过神来：“是的！”

王妃深深瞅着她。倒不禁有些怜惜起来。从这个角度看去，她侧脸娟秀，衣襟飘飘，活脱脱便如白菊般雅致清丽。　　

好一个莫愁!这样一个女子，本该是备受呵护于深闺之中，怎么会流落他方，无家可归呢？　　

不期然，她脑中忽的泛起了一句诗——

“如何四季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王妃的心微微一震。自己竟会有这样奇怪的联想！　　

“你坐吧。”

“民女不敢！”莫愁慌忙说。　　

将她的拘谨看在眼里，她的声音不觉柔和了：“在我面前，你不必太过拘礼了，就坐下吧！”

呈澜驯服地坐下来。王妃的和颜悦色，让她感到心中安定了许多。　　

“我听封儿说，你受伤之后，很多事都不记得了，那么，莫愁应该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莫愁二字，其实是小侯爷为我取的。”

“哦，他倒也有心。”

每当想起当日的情景，她就窝心感动，不知不觉解释道：“我想，他是希望我记住一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念过书？”王妃颇意外。　　

莫愁脸上一红：“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想来……只稍微通晓……”

“就女子而言，已属不易。”王妃微微一笑。　　

看她言谈不俗，若还能熟谙诗词，想来可不仅仅是稍微通晓啊！以诗寓名，何止有心，根本就是煞费苦心了。取这名字无非是为了宽慰于她。看得出来，佟封对这女子确实是非一般的关怀备至。王妃寻思着，果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王妃缓缓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本是无可奈何之事，事已如此，也无谓太过烦恼，还须放宽心才是！”

　　莫愁目中隐约有泪，低声说，：“生死有命，莫愁倒也不萦于怀。只是每想起在王府已经叨扰多日，身受如此大恩，却不知如何回报，不免心中惭愧。”这话说确实由衷。佟府对她有恩，佟封对她，则不仅有恩更有情，叫她不由得不去感激上苍，自己是何德何能，竟能得他殷殷垂顾！　　

知恩图报，难得还是个懂事的！　　

本来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万二分不放心，现在却渐渐有些改观起来。她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不是不可能惊艳于美貌，要他倾心，却不见得容易。

如果，这个莫愁光是样子美丽，她就放心了，又或许，一眼看出她的深度，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女子，事情倒反而好办多了。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能想到是这么知书识礼的好女子？　　

要知道，外表的美丽固然可贵，毕竟如过眼云烟，终会逝去，不值得人长久地驻足停留。至于内外兼修，就不能光以美貌论胜负了，反而十分耐人寻味。　　

是否正因此，才使得佟封对她另眼相看？　　

才开始在心里暗暗惊异着，而渐渐，惊异正开始变成一种难言的忧虑。自她入府以来，风波不断，佟封行为举止更一反常态，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其实不难看出端倪。而她呢，对佟封的心思了解多少？她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如今看来，王爷一直担着一份心，不见得是多虑了。　　

莫愁怎会想到她心中隐忧深重？她心中一直牵挂佟封，十分的焦急。完全没有去留意到王妃的神色起了变化。只是单纯望见王妃的笑容，这一点淡淡的善意，使她鼓起了勇气，问：“请恕莫愁无礼，可否问王妃一事？”

“你说吧！”

莫愁直说心中思虑：“刚才听您说起什么圣旨……难道小侯爷出了什么事了？”

王妃摇摇头，深思着：“不见得是坏事……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王妃的想法和佟封不谋而和。风平浪静的日子，忽然下了旨意。如非公主一病不起，就应该是宣布喜讯。不过，如果公主殁了，应该举国哀丧才对，断不会如此平静。细细想来，还是第二种可能大一些。心里有朦朦胧胧的念头——如果真能早日成婚，尽快绝了佟封的念头，收一收他的性子，实不失为一件好事。　　

人都是感情动物，何况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俗话说得好，夜长梦多！朝夕相处，只怕日久生情，到感情日深的时候就更不好收拾了。　　

她这样想着，抬眼正看到莫愁的困惑的脸。对王妃的话，她实在一知半解，担忧已经明显浮现她的脸上。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眼底全是不解……怎么？她还不知道佟封指婚的事？　　

王妃一愕。“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这就难怪了——”

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了，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她只是还不知情，不是真的不知道避忌。　　

说到底，皇家驸马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身份，无论是多么不谙世事，不知利害的姑娘，也该明白那可不是能随意可以亲近的人。试问天下仕女，有谁真敢公然跟公主较劲，争风吃醋？　　

现在看莫愁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佟封已有婚约的事。这可就好办多了。私心里，王妃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以警醒。不管她对佟封有心无心，相信这件事只要明说，必然可以令她知难而退。若将彼此开始萌芽好感扼杀于襁褓之中。也许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方法。最不济，对他们的感情发展也将是一记重创……只是，自己该这样做吗？　　

……亭台风大，莫愁独坐风中的身影显得单薄怯弱。那张纯净的脸上，却只有对人全不设防的信任和单纯平静的幸福，竟让她隐隐有些难以启齿……

王妃的眼神很是奇怪，似乎有种温柔的怜悯，这样的眼神让她心变得很不安，她勉强笑笑：“王妃指的是——”

好吧，该说的还是要说。王妃忽然下了决心。总归要有人来告诉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当这恶人，总好过看他们越陷越深，到时更不好收拾——

碧儿的想法可就全然不同了，这些天，佟封与莫愁之间的微妙情愫，她旁观者清，可是点点看在眼中。在她们这些丫头心中，这聪慧美丽的姑娘，自然比那远在天边，看不见摸不着的什捞子公主可爱又可亲多了。尤其是当发现一向沉默淡定的小侯爷在她身边，神采是一日赛一日的飞扬，一日胜一日的温柔多情，不消说，大家的心不约而同已经一门心思倒向了莫愁。在大家心中，他们就是天造地设，最完美的一对了！没有人会忍心去破坏！　　

如今情形越看越不对，明知王妃这一答话，势必会引发一场风波，心中早已警钟长鸣，有心寻个什么借口把话题来轻轻揭过，无奈人就是不能急，越是心急，偏偏就越是想不出来。只有在一暗暗叫糟。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王妃果然缓缓说了出来：“莫愁，你有所不知，皇上早已下了圣旨，将当今的八公主呈澜指婚给封儿。如无意外，不日就将奉旨完婚。这次宫里下达的旨意，保不准就是确定婚期。”

时间，仿佛停在这一秒——

四下，忽然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碧儿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莫愁此时的脸色。她只能清楚听到莫愁那干涩至极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颤栗之意：“王妃……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一直以为封儿会告诉你。这早就不是秘密了。”王妃坦然道。　　

恍如晴天霹雳，脑中轰隆一声，再也听不进什么了……。脑海忽然一片空白，仅存的意识，便只是心头那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万万想不到，自己倾心相许、真心深爱的男人，竟然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她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老天，她真的不要相信这个……可是，四肢百骸，早已一片僵冷，她说不出自己该有怎样的感觉，只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佟封口口声声爱她，原来他已另有所爱，并且就快完婚，他实际上早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对自己的“爱”，大概是捉弄、是欺骗，所谓的“心”应该也属于逢场作戏，风过无痕吧……

想到这，她的心都绞起来，说不出有多痛。记忆里，那些深情款款的言语，那体贴入微的关心，刻骨铭心的爱恋，那花前月下的誓言，所有的前尘往事，仿佛通通都变成了天大的讽刺。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自己即刻死了，抑或是从来没在这世上出现过，那么，她不必再面对此刻这样的难堪、悲伤、愤怒、这样的绝望了……

“我一直以为封儿会告诉你。这早就不是秘密了。”王妃的话，就像一条毒蛇那么突兀啃噬了她的心。可他没有告诉她，好一个不是秘密，独独瞒过了自己，这么愚蠢这么傻，这么可笑又可怜的自己……

冷风吹过，莫愁心头涌起了寒意，浑身掠过一阵战栗，不由自主像风中落叶一样颤抖起来……

王妃看见她脸色出奇地惨白了，心中也不免一震，迟疑地问：“莫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她看起来受了很大打击，她真的如此伤心么？难道她竟已经对封儿情根深种？　　

“没、没有。”莫愁咬紧了下唇，都快咬出血来了。她死命强忍着，那眼中仿佛将汹涌流出的泪，不愿在此刻流露半点软弱。哪怕心已经千疮百孔，也不要连最后一点点的自尊都粉碎！　　

“我只是，只是有些不适……”

“王妃，莫愁姑娘她身子还很虚弱，刚刚吹着冷风，怕是有点着凉了。我想她回房休息一会，应该就没事了。”碧儿赶紧说。　　

是吗？王妃释然笑起来，温和地说：“好，碧儿，那你先扶莫愁回去吧！”

“是。”碧儿伶俐应答，及时搀住莫愁摇摇欲坠的身躯。　　

主仆二人几乎是逃难般，仓惶离去。　　

望着她踉跄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王妃的笑容有些僵硬。心头像骤然落上了一层蒙蒙的灰，女人的心最细，莫愁心碎欲绝的表情，她又怎会看不出呢？　　

她是不是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呢？生生扼杀了一个少女的美梦和幸福！可是，她却不得不着么做，心中一声叹息，不是不歉疚，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总有一天，莫愁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是画下了一个句点，圆满解决了，不是吗？但愿天从人愿，一切到此为止，但愿！　　

可她真能想象，莫愁此时的心情吗？　　

莫愁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回屏玉阁，从头到尾，她只记得自己低低问了一句：“碧儿，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不是安心要瞒着你的，大家都喜欢你，我们都希望是你和小侯爷在一起……”碧儿满眶噙着泪水，忍不住决堤而下。“我听说，那位什么八公主，自指婚后一直大病不起，外间都传说是挨不过这个秋天的，小侯爷那么好的人，却为什么就偏偏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我真傻。”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只有她被蒙在了鼓里，为什么她能允许自己像被这样蒙在鼓里……

碧儿有些慌了：“小姐，你不要这样子，如果你真的想哭，就哭出来吧，你真的想骂，就骂我吧，是碧儿错了……”如果她这时候发发脾气，骂骂人，或许碧儿还可以放心些，偏偏她的伤心又是如此哀凉凄绝。“只求你，小姐，想开一些吧！其实，只要小侯爷心里有你，又何必去管什么指婚不指婚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你有什么错呢，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勾起一丝惨淡的笑容，莫愁闭了闭眼睛，心中则一片空洞。‘错的是我，佟封，是错在我爱你太深太盲目，还是你太能藏？我是那么全心全意爱你，相信你，你可知道，不管别人怎么做，就算全世界都可以欺骗我，我也无所谓，但是只有你不应该，唯有你不能，为什么你竟然忍心如此待我……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为什么要逼我恨你，恨你……’

当然，这一切佟封是不会想到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没想过要去想的……

这个念头是最后一记重拳，彻底击溃了她一直赖以支撑的意志，强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在脸颊滑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