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自来便是奇人辈出,异事不断。往大里说,有霍元甲、李叔同等风云人物,名驰宇宙,晃动乾坤;往小里说,市井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各怀奇能。
咱今这个故事,就是要从南市卖艺的一位奇人说起。
说起南市,那在民国时可是鼎鼎有名。与北京的天桥、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并称为中国四大世俗生活区,烟、赌、嫖等无所不有,却也是江湖艺人撂地的“圣地”,能在这四个地方站住了脚,那您的能耐就能走南闯北,衣食无忧。
您要是总听郭德纲的相声,那该知道北京天桥,向有“八怪”之称,说的是江湖艺人中的魁首。当然,不同年代,这八怪自然不尽相同,较为公认的是第一代,分别为:穷不怕、醋溺膏、韩麻子、盆秃子、田瘸子、丑孙子、鼻嗡子、常傻子。这第一位穷不怕便是相声承前启后的宗师人物,也被很多相声艺人称为相声的祖师爷。
不过咱扯句闲篇,若说穷不怕朱绍文先生对于相声的发展有巨大贡献,那自是不假,尤其是很多人说正是朱先生把白沙撒字的绝技引入到相声中来。可是,假若提起相声的开山鼻祖,却另有他人。
相声泰斗马三立老先生曾回忆自己童年学艺,其授业恩师命他跪拜一幅画像,说是相声的开山祖师,那副画上之人,正是西汉时期赫赫有名的东方朔。
这东方朔素有急智,人又幽默诙谐,常令汉武帝喜又不是怒又不是。《隋书 经籍志》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天,汉武帝与东方朔同游上林苑,见一棵树枝繁叶茂,便随口问道:“东方先生,此树何名?”东方朔其实不识,但好面子就编了个名字说:“此树名为善哉。”汉武帝命人记录下来。两年之后,二人再游上林苑,汉武帝远远又看到这颗树,于是故意指着问道:“先生,此树何名?”东方朔早忘了当年之事,又信口胡编:“此树名为瞿所。”武帝大怒,令人取来当年记录,喝到:“两年前你说叫善哉,现在说是瞿所,你分明欺君。”
若是他人,怕是已经吓得不轻。可东方朔却不慌不忙,说出了一番道理,竟然令武帝哑口无言。
东方朔说:“大为马,小为驹,长为鸡、小为雏,大为牛、小为犊,人生为儿、长为老,昨日的善哉今日已长成瞿所。生老病死,万物成败,哪里有定数?”
这汉武帝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哈哈大笑,反倒赏赐了他。
闲言少叙,咱回到正题。
话说这天津南市,也有称为三不管的,看官若问,怎么个三不管呢?这地方离租界很近,但是外国人却不会来管辖这片地区;市政局嫌弃这片地方是个臭水沟,垃圾堆,也不愿派人管理;县署知道这地本属于市政的所辖,哪里敢派人来问。这样一来二去,竟然成了谁也管不到的地方。但也就在此地,三教九流,各种生意、各种戏棚、各种杂耍应有尽有,你就是天天去逛,连续逛上一个多月,也会觉得新鲜有趣,没有个腻的感觉。
有那好事之人,给这里的各色艺人也排了名号,称为“三绝”、“八怪”等等,其实也都是讨生活的百姓,当然也有一些骗术门的、老荣(江湖术语,指小偷)、渣子行的(江湖术语,指贩卖人口的),行事缺德,把好好的良心喂了狗的,虽然有的也在三不管里混的有模有样,却不被人们列入其中。
话说这“三绝”之中,有一位金点先生。您看到这奇怪了,这金点怎么个意思?您先别急,听我给您慢慢说来。
这江湖行当,归纳起来分为“风、马、雁、雀”四大门,“金、披、彩、挂、评、团、调、柳”八小门,另有“骗术、穷家”外两门。当然,这些都是江湖的春点(黑话),您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困难,这且不急,以后会给您一一解释。咱就说八小门中排第一的“金”就是“金点”,即江湖中算卦相面的总称。
说起这算卦相面,种类却也不少,可分为哑金、嘴子金、老周儿等,各有各自的赚钱法门。不过同为算命先生,有的熟读周易,精通各种相书的,这在行业中被称为“尖”(真正懂行的);有的什么相书都没看过,纯粹靠着一张唬人的嘴骗人钱财,这在行业中被称为“腥”(纯粹骗人的);过去金点行当中有句话,叫做“腥加尖,赛神仙”,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您既要有真才实学,但也得有圆沾子、连环朵等使腥的手段,这才能治杵(江湖术语,指赚钱)。而这南市之中,便有这么一位算命的先生,被称为“活神仙”,也是市井百姓口中,三不管地区的“三绝”之一。
这位先生姓张,自称为龙虎山正宗天师道传人,道号张道峰,年纪大约三四十岁,每日里一张小桌,自己拿把椅子往那一坐,半眯缝着眼若有所思。其实他是在观察来往行人,瞅冷子突然用手点指,喝一声:“你来。”便有那行人指着自己鼻子问:“先生叫我?”这就是给拴马桩子栓上了,这张道士微微额首,道:“你心中有事,自是叫你。”想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哪个又是心里没有事的,或悲或喜,或忧或怒,还用他说。但这位心里想着事,见张道人别人不见只是叫他,还暗自佩服,果然赛神仙,这其实已经把钱送出去一半了。之后再由他巧舌如簧,施展那“金点十三簧”的江湖手段,你饶着给钱,还要竖个大拇指称赞道:“高,果然是高。”
却说今日,张道士正在口沫横飞,给个年轻人算卦。这人本是与朋友来闲逛,被张道士点中,便坐到这卦摊之上,张道士开口便问:“这位兄弟多大年纪,你媳妇多大岁数?”这人答道:“我今年二十五,媳妇二十八岁。”张道人心中暗喜,继续道:“我看你这相貌,年幼时运气极好,衣食无忧,而且你祖上根基不差,看来也是有产业可以让你承受。”这人一听,心中大惊,道:“先生果然神算。”
看官说了,这张道士果然有些神通?其实不然,这就是金点里“十三簧”法门里的“水火簧”(断人穷富的法子)。
这过去贫富差距极大,有钱人家愿意人丁兴旺,有了男孩,早早便给定下了亲事,至多十四五岁,小的十一二岁便有了媳妇。可这媳妇不能也是年岁小的,那这娶回来谁照顾谁?往往就会大那么三四岁。所以算命先生看到这人衣着整洁,媳妇又大了三岁,于是推测此人家境不差。您问了那如果媳妇岁数小呢?假若这人衣着阔绰,一问媳妇岁数比他小了七八岁,那一定是幼时家庭贫寒,长大后发愤图强,自创自立。这些说穿了不过是社会现实,被有心人总结出来,施展开便感觉如有神通一般。
张道人一番指点,年轻人千恩万谢,给了一块大洋。张道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可是乐开了花,有这一块大洋,半个月的饭钱算是有了着落了。正在欣喜之间,突然看到前方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背着一捆干柴,身旁侧还跟着一只老猫。张道人不看则可,一看之下突然心中狂跳,不由自主掐指捏了一卦,猛然间圆睁二目,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若问这张道人算出了什么异象,您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