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洛言
此去经年,良城美景虚设
愿与君卜居于江南,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从妪,植瓜蔬,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霁,布衣菜饭,不闻世事纷争,不理世人碎语,不作远游之计。
此去经年,良辰美景虚设
<苏舜卿>
江之永矣,不可方斯。
——
自从客栈回到漱玉苑,已有7个时辰了。
事实上,我对时间并不敏感。幼时家道中落,整日整夜的颠沛流离,已经让我对时间很疏离了。车轮翻转的印子如同蓄谋已久的一场倾盆大雨。后来,被拐入青楼,学琴弹瑟,浅吟低唱十几年。于我而言,都不过如同水草倒映在湖底的影子罢了。
湖光掠影,我无甚记忆。那段时间,我不开心,亦不难过。
阖目,记忆翻转到客栈那晚。
我是带着不思其返的心情去找墨林的。
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嘴角有细小的胡茬乱横。脸色也略有些憔悴,不复当初破四关的意气风发。我心下一疼,柔声唤了一声墨林。
他一惊,猛的站起身,吓得蜡烛的灯芯一颤一颤的,像极了我那日与他相逢的漫天梨花,纷繁摇曳,步步惊心。
他的眼睛里略带有血丝,声音也哑哑的,仿佛许久不曾开口说话过。他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凝了凝神道“可愿娶我?”
我明显的看见他的眼睛里溢出了光彩,继而黯淡下去。像被风奋力一吹的火星子 ,那么炽热的燃烧过,最终也逃不过变成死灰的结局。
我知他所想,他是怕无功名,无法许诺。
他将我拥入怀里,不语。
我说,“你无功名,我才能相伴左右,你若有功名,我岂敢高攀?”
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分外坚定的说道“你知我不是这种……”
未等他说完,我踮起脚咬住他的唇。我能感觉得到自己在颤抖,像蝴蝶不断扑闪着的翅膀。尽量用我最平和的声音道“我明白。”
他只将我拥得更紧,那种温度,我想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不一会儿,妈妈带人来寻我。他当着我的面替我赎了身,那一刻,我感觉我像是一棵树,此时正噗噗的开出花来。
妈妈前脚刚刚离开,墨林高中探花的消息如一阵急风,吹落了我刚刚还在雀跃的花朵。
他看着我,一脸的不知所措。
我了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脸上的笑容无限放大,他说过,我的笑有种玫瑰开放的影子。
他仍是犹豫一下,说道“卿儿,你等我回来,我去去就来。”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点头,但是他去了。
我目送他离开,我亦离开。
为什么?我若继续和他在一起,我的身份定会阻碍他的前途。出淤泥不染如何?才艺双绝又如何?终究是“商女不知亡国恨”,我这等身份,只会辱没他的名声。
我这一生,最讨厌拖累别人。
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他鸿鹄之志,因为我而无法实现。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回到漱玉苑的,又是怎样的在这坐了七个时辰。
我起身,双腿已然失去了知觉。我来到窗子旁边,掀开帘子的一角。目之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的人来人往,我从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间,不断的唤着墨林的名字。
<刘墨林>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能玉无痕
——
我总是想,若后悔有用的话。
她是才色双绝的京城第一歌妓,却是于淤泥中开出的一朵莲花。纵然她有如此名气,但她从不引以为傲。她没有普通青楼女子的八面玲珑,有一颗稚子之心和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她也并非只是一个只懂风月的人,她有才情,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很独到的见解。
我赠她长短句:
竹树苍郁我婆娑,
为觅陈迹君婀娜。
故知回眸来相问,
摇首嗟吁今生错。
言幽径映碧落,
关山处,星云漠。
我最初写这长短句的目的是想要见她一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见她,可我就是想要见她一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饿了就得进食一样。就是,应该去见她一面。似乎这样,才不枉此行。
她果真是来了,带来我所有的震撼。
她一袭天青色薄裙长衫如江南的烟雨款款而至,带着微微的湿润,恍如梨花的开落。未施粉黛,更衬得她肤如凝脂,皓腕如雪。
不是与每一个人,都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
她所设的四关,琴棋书画各占一类。皆是刁钻古怪之题,以至于偌大的京都无人能破。
琴关,用一弦琴奏乐。
棋关,为残局,我下盲棋破解。
书画关一起过,在一幅很轻的垂直悬挂的画卷上写字。难点在于卷轴很轻,笔一点就会飘起来。并在卷末用辫子做了一下点睛之笔。
我最终破了她这琴棋书画四关。却是,没破得了自己这关。
她来看我,我着时吓了一惊。
她告知我她的来意,问我是否愿意娶她。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棵树,此时正噗噗的开出花来。
古有卓文君私随司马相如,红拂女夜追李靖。今日她来,我不知她下了多大的勇气。
她看出我的迟疑,踮起脚吻住我的唇。她的唇带有凉意,似乎她的所有不安,全都倾注在了上面。
老鸨带人来寻她,我替她赎了身——这银子,本是我打算用来打通关系的。
后来,小廝通告说我中了探花。
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我看她,我知道,她明白的。
果然,她让我先去见皇上。我让等她我回来,便匆匆走了。
很久以后,我才想起,我的卿儿,好像并没有点头。她的笑,除了替我开心,还有一些凄然。
等我回来,已是人去楼空。
我该明白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是,当时已惘然。
<苏舜卿>
式微,式微,胡不归?
——
我没有想过,他会去西北。
西北路途遥远,环境恶劣,他一介书生,怎能忍受这般严寒?
自我回到漱玉苑,便闭门谢客。但关于他的消息,我总是忍不住要去打听。得知他要去西北,我恨不得立马相伴而去。可我不能,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他去西北之后,关于他的消息如同远处渺茫的琴音一样,只言片语,断断续续。
直至徐骏告诉我,说有他的消息。
前提是,弹一首曲子给他的宴会助兴——我本从来就不耻于把我的才艺作为乐子的行为,更憎恶徐骏这样一类的人。虽不情愿,但为了得到墨林的消息,我也就去了
却不想徐骏居然骗我,他在我的琴弦上动了手脚。伴着房间里的熏香,毒素发作。我只觉头痛欲裂,倒在了琴上。
恍惚中,我感觉有人将我抱起。而我心心念念的墨林,此时又在哪里呢?
我醒后,深知无颜再见墨林。自我了结,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与他的事情,闹的京城沸沸扬扬,我不能再伤及他的脸面。
我将他送我的长短句谱成曲子,我要让世人记住他的才华横溢,忘记我。
我知我死后,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回赠他一首词:
香冢吟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
一缕烟痕无断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若有来生,愿与君卜居于江南,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从妪,植瓜蔬,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霁,布衣菜饭,不闻世事纷争,不理世人碎语,不必作远游之计。
<刘墨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与卿同
——
我没有想过,这一走,成了永别。
我在西北时,就下定决心,等班师回朝,我就带卿儿回杭州,泛舟西湖,登东皋舒啸,临清流赋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迫不及待地拿着我刚写的诗要给她,可我的卿儿,已然香消玉殒。手中的诗稿像一只断翼的小鸟,我的所有悲伤,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我把词题在折扇上:
茅店月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
况是鹍弦低按处,凄凉。
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摈毛苍。
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沦落客,苍茫。
烛摇樽空泪满裳!
我知卿儿喜欢我写的词,我将折扇上的词谱成曲,一遍遍地唱给她听。
可那样怎样?我的卿儿,已经听不见了。
纵然我一本参倒了徐骏,可人死不能复生。全部,都没有意义了。
后来,我因朋党之争深陷囹圄,终于,我也得到了解脱。
若有来生,愿与卿卜居于江南,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从妪,植瓜蔬,我画卿绣,以为持酒之霁,布衣菜饭,不闻世事纷争,不理世人碎语,不必作远游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