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程府初定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花枝摇乱,血花喷溅在垂丝海棠的花叶上,花瓣被兵刃卷然而起,沾衣未摘。
花园之中,是一场夺命厮杀,被围攻的人身如鬼魅,游刃有余。
杨葮抓着姜植掐着他脖子的手,能感觉到那手正在寸寸收紧,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指甲划破了姜植的手,姜植松了松力,俯身贴在杨葮耳侧,轻声说道:“你倒是抱上了好大腿。”
杨葮眸光闪了闪,心下发了狠,骤然出手,曲肘向后,狠狠击向了姜植的咽部。姜植勾唇笑着,直身轻而易举地用力钳住了杨葮攻击的手臂,杨葮额角沁汗,手臂疼得快要断掉一般。
属于温从戈的扇子迎面杀了几人向着二人旋了过来。
来势汹汹,姜植不得不松开杨葮,那扇子掠过小孩儿头顶袭去,姜植轻功一点退了数步跃起,脚尖儿点在了扇面之上越过。
那扇子旋回,温从戈接住扇子的时候,已然杀到了附近。
杨葮退离两步,恰好被温从戈一把捞进怀里旋身离开了原地,而其方才站过的地面上,赫然有着几支弩箭。
姜植皱着眉,抬手对房顶上的手下,下达了停手的指令。而这一切,自也被温从戈看在眼里。
——这人当不了坏人。
杨葮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了温从戈平静的视线,仅一瞬视线相错,他闻到了这人身上的味道。
血与花的味道,是不相容的,也是极端矛盾不相配的气味。
就在如狱此间,抱着他的人身上便沾着这样的味道。
温从戈将人放在地上,偏身提扇拦在了程府守卫前面,将杨葮整个庇佑在了身后。
艳红的衣袂随风飘荡,他亦似被清风铸梁骨,花卉镀皮相。
世间仅有这样一朵独一无二的花,迎风招展,热烈非凡,被独予偏爱,又赐风尘落坠。
杨葮不知那一身红衣,杀出重围的人有没有受伤,也无法从那沾染血污的平静面容中,窥探到这人是不是在疼。
他只知道,那道身影,挺拔如白杨,巍巍如高山,光是站在这里,便足以让人万分心安。
久久沉默中,姜植手下再度向两人靠拢,温从戈偏头道:“你太弱了,留下也帮不了忙。这里我拦着,你知道该去做什么,先走吧。”
这个人安排给他的,只有一件事。
杨葮稳住心神,想都没想便冲着没人的方向跑去。姜植并没有叫人去追,只收回目光看向了那留在原地的人。
“温楼主,看起来你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准备殊死一搏了?”
刚才温从戈要杀出重围,又要提防弩箭,自不可能全身而退,红衣之下,不知藏着多少深深浅浅的伤口。
可他没有显露半分脆弱,用满是血痕的掌心攥紧了手中折扇,勾起唇展露出的笑颜,如盛开的花一般瑰丽,又带着几分稚子顽性。
“呀,在你眼中,我竟这般高义吗?如此一听,我都要被感动到了啊。”
姜植抬起手,刚要下令,便察觉到了不对,一转头,便看到手底下的人,悉数倒了下来。
温从戈踩着滋润进花土的血迹,走到他面前,倾身笑了笑:“这花香可好闻?”
他倒真要感谢姜植挑了这么个好地方,这满园花开,香气碰在一起,外行人很难辨别出那究竟是不是花香。
“你…”
无力感涌过全身,内力散而不聚,姜植腿下一软,跌退一步,坐倒在地,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他笑不出来,温从戈却笑意不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一身狼狈。
“你是个很大的麻烦,你的人也确实要厉害一些,要不是怕那小孩儿被误伤,我早就动手了。”
姜植张了张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等死的时候,却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儿轻笑。
再睁眼时那人俯身往他怀里塞了东西,拍了拍他的衣襟,已然没了出手的动作,拢起扇子将其别在腰际,转身挥了挥手。
“你又何尝不是对那小孩儿留了手呢?现在你这条命是我的了,知道你不甘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温从戈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似的,脚步顿了顿。
“我很期待下次交手,但程府小少爷,我要了。”
姜植看着他离去,眼中迸发出些许茫然。他觉得温从戈是个怪人,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随着香起了作用,那道远去的身影便和他的意识一同模糊起来。
凌空烟火,召集信号在程府花园上空,炸成了万千蓝烟蝶。
蓝烟蝶召集鹰卫行动,却不是杀令,之所以在此时燃放,也是为了将没来的人吸引过来。
温从戈收回手,错开前往花园支援地看守,潜向了东厢房。
利落地解决了门口的看守后,他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香炉缭绕着的劣质香味,混杂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涌入鼻间。
温从戈嫌弃地挥了挥手,走向了内寝。躺在床上的人盖着一张薄毯,脸色苍白,刚毅面容与魏烬只有四分像。
似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床上的人睁开眼,一双鹰眸失却神采,空洞地望着床幔。
“这次又要取多少心头血?”
回答他的,不是可怜的哭泣,不是刺耳的指责,更不是强硬的动作,而是久久的沉默。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那人优雅地靠坐在桌边,提壶倾倒出水,清掉掌心血迹的同时,也浇灭了香炉里的香。
温从戈眉目垂敛,马尾发丝倾落,遮住了带着血痕的脸。
他唇畔含笑,轻声道:“我很好奇,当年的你,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才会在如今愧疚得恨不能放干心血而死。”
程亦桥定定望着他,嗓音沙哑道:“你是谁?”
温从戈负手而立,抬了抬下巴:“瞧我,失礼了。在下姓温,温从戈。”
程亦桥确定不认识这个人,亦分不清是敌是友,转回头抿唇不语,拒绝沟通。
温从戈不追问,倒了杯水,拿在手中抿了一口。又直起身走到床边,从袖中拿出药瓶,倒出了一颗药,强硬地塞进了程亦桥嘴里。
那药自是好药,药香清洌,入口即化。
程亦桥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了肺腑和四肢百骸,缓和了胸腔的沉闷。
门扉被推开,月光如霜一般倾入。
站在门口的人拎着杨葮,在看到温从戈还能站着时,明显地松出了一口气。
飞峦很知足,毕竟比起曾经出任务把这人半死不活地扛回山,现在还能站着,说明情况还不错。
温从戈回身偏了偏头,笑道:“你来了。”
飞峦放下杨葮,嗔怒道:“我不来你怎么办?受伤没有?”
温从戈不答,尘埃落定,他心里的不安却没消解,可又不知那不安源自何处。
他走到杨葮身边,摁着小孩儿的头揉了揉:“乖小孩儿,照顾下你家大少爷。”
杨葮被他摁得低了低头,应了一声儿,小跑到了床边,温从戈和飞峦则动身去了院中。
飞峦转过身说道:“我正要找你呢,看到你的蓝烟蝶,便和鹰卫的人赶过来了。反抗者已经杀了,如今程府都是鹰卫的人。那些还活着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温从戈耸了耸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看着来。”
飞峦心里有了定夺,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花园那帮人是你弄晕的吧?有个穿白衣的人,趁乱被人带走了,我们的人被死命拦着,没能及时追上去。需要我带人把他追回来吗?”
温从戈点头捏了捏眉心,心下松了松:“不必了,他还会回来的。”
他真怕姜植被人剁了,那人是程府乱局中的一部分,尚还不该死,起码不该现在死。
飞峦点了点头:“成,听你的。”
温从戈抚了抚手臂,抬眸看着他,问道:“你刚才说找我,什么事?”
飞峦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我不好说,你还是回忘川一趟吧。”
温从戈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了预感,豁然转身离开。
忘川店铺,蝶梦馆中。
来寻人的莫易清此时正坐在床边,一手抓着魏烬的两只手控制在头顶,一手摁着其胸口输送着内力,以缓解其体内紊乱的浩然内力。
魏烬吐出的血染红了床单,也染红了嘴里咬着的纱布,他痛苦地挣扎着,脸色苍白扭曲。
曼殊吓得不轻,哭肿了一双眼睛,啜泣着躲在自家兄长身后。
曼叶看着莫易清摇摇欲坠的身子,忍不住说道:“要不,用蛊吧?”
莫易清额角沁汗,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是想被砍死吗?”
曼叶捏了捏鼻梁,不再作声。
莫易清咬牙苦苦死撑着消耗着内力,可却无法抚平魏烬的情况,就在他快撑不住时,肩膀被人揽住。血腥味顷刻间涌入鼻间,贴在后背的掌心渡过了浩荡内力,顶上了他内力的亏损。
曼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跪下来叩首,哭道:“公子……曼殊有错,曼殊不懂事……”
温从戈淡声说道:“做什么了?”
曼殊哽咽道:“魏大哥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温从戈沉眸不语。
曼叶怕他责难妹妹,也跪了下来,垂头说道:“是我教妹无方,才让魏公子入了危险之境,请公子息怒,我甘愿受罚。”
温从戈不语,满室寂静。
三人之中,魏烬的内力最为深厚,此时如暴乱一般在体内乱窜,四下撞击着经脉。
就在魏烬内力平稳些许的时候,温从戈拽走了莫易清的手,再度贴上了魏烬的胸口,不过一瞬,那内力又不安分起来,再度卷土重来。
莫易清松了力道,头晕目眩地匍匐在床边,久久,他仰头看着温从戈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找回声音。
“小芽儿,可以了,收手吧。”
这人体质特殊,内力一旦耗尽,身子会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温从戈自然也知道这样不行,抿着唇扫视着架子上的瓶子,在平抚过魏烬的内力之后,豁然起身,一路探过去,扫了十六个瓶子收在怀里放到桌案上。
这些瓶中的香,代表着四季共十二花,十六瓶皆是单花配草药制作而成,成效不一。加上香中有草药,稍有不慎,香混在一起便会配成毒。
蝶引入梦之所以难,便是因为要将这十六道香融合在一起。
不过对于将香方背得滚瓜烂熟的温从戈而言,却是得心应手的一件事。
他找到舂桶,一个一个打开瓶塞,倒不用量匀剂量,便能将适当的香粉按照顺序倒入其中研磨。
其中不乏香丸,也被捏碎出一块儿丢了进去。
一开始带着蜜香的花味极其杂乱,香味腻得冲鼻,可随着舂桶研磨融合,花香味渐次而成。
温从戈将掺杂着晶色的淡蓝色香粉倒在掌心上,走到床边,从瓶中取出一只黑翅蝴蝶。
沉睡的蝴蝶抖开翅膀,在烛光中展露出华美的翅膀,因满室的香味,它漫无目的,最后飞绕着落在他的指尖。
他吹开一层香粉,落到了蝶翅之上,又扬手将掌间残余的香料落在床上和魏烬的衣服上。
有了指引,蝶翅颤抖着,轻轻飞起,落在了魏烬鼻尖儿。
“没事了,起来吧。”
曼叶和曼殊对视了一眼,垂头站在一旁。温从戈并无惩罚之意,垂眸拍了拍手中的香粉,转身走到案边,掌间一撑坐了上去,将身旁的沙漏拨转。
细沙在小小的缝隙中转圜流逝,床上的人,渐渐归于了平静。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