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是我姥爷的生日,他活着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日子我们都去给他拜寿。
姥爷98岁去世,到如今已经十几年的事了。自打他走,我们小辈正月里几乎都不大去了。
小时候每次我妈回娘家小住都要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因为谁都不肯在家眼巴巴等她回来。没有妈的家冷清,没有烟火气。
那年月没有汽车,连自行车也没有,十几里乡间小路全靠两条腿丈量。开始出发的时候姐儿几个都兴致勃勃连跑带跳,跑到树荫下采蘑菇,跑到草丛里捉蚂蚱,还会采野花编成五颜六色的花环,一个丫头头顶戴一个,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是小公主。
可三五里路走下来,小胳膊小嫩腿的孩子们就撑不住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地一小步一小步磨蹭,话也不多说了。
这时候我妈肯定一边鼓励我们一边去庄稼地里给我们找黑天天吃。黑天天是北方的一种小浆果。植株纤细叶子青薄,可是果实却又甜又解渴。吃起来会把嘴巴牙齿染黑,把我们变成一只只黑嘴唇小丑八怪。
如果是深秋,还会有高粱乌米吃,这个是高粱结出来的东西,不过它是怎么形成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说实话味道着实不算美味,可是只要能吃,小孩子怎么会放过呢!
或者捉几只蜻蜓,一根线松松地绑在肚子后方,它在前面飞我们手里牵着线后面跟着,嘻嘻哈哈,满血复活。
就这样一边吃一边玩,三五里路就又过去了。
最后的一点路,大姐肯定会背上最小的弟弟,我妈背妹妹,我还是要自己走。最难的路段熬过去,好像也没那么累了似得。一路树荫,常会看到花喜鹊,成双结对地从这边的草丛飞到那边的树稍,喳喳地叫声洪亮喜气。路边的小河沟里也会有青蛙,走近了它们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你。
布袋子里几只肥大的蘑菇散发着菌类特有的鲜香气息,幻想着进村后,姥姥可以拔几根小白菜为倦怠的母子几个熬一锅菌汤。
一路走一路想,直到远远望见姥爷他们村头的那座铁塔,长征路总算要结束了。这时候弟弟妹妹会爬下老妈和姐姐的背,姐弟四人欢呼雀跃地跑起来,比赛谁能最快跑进门给姥姥家人一个惊喜。
当然这段路如果是冬季就不好走了,所以老妈大多时候冬季都不大回娘家,除非过年有马车才会考虑。
姥姥家两间草房,厨房里黑黝黝一口大铁锅,卧室里南北两铺大火炕。南炕上睡着常年生病的小舅舅,总是长不大似得,蔫吧吧的可怜模样。后来懂事才知道他得的是软骨病,十几岁就过世了。
记忆里他们家有跳蚤,半夜总是咬我,搞得我睡不着。南窗很大,躺在炕上可以看到月亮很近很近地挂在天上,星星也很多,闪闪发光,神秘又可爱。
天棚上吊着一个篮子,小孩子是够不到的,大人站起身才可以把它拿下来。那篮子是姥姥的宝贝,里面装着各种零食糕点,打点我们这些馋猫用的。
后来我们都大了,结婚生子。那些姥姥还在的日子,每次去串门,她还会往我们手里塞好吃的东西。不肯吃她会急,用铜制的烟袋锅子敲我后背。那种椭圆形的蛋糕,放的久了会发硬。她小心翼翼地在炉子上烤热,冒着油香递给我。
偶尔姥爷也会来我家,背着一个帆布书包,书包里装着好多黄瓜西红柿。那时我妈特别能养鸡,热衷于用鸡蛋换零钱。可是鸡多了,菜园子就遭殃。什么蔬菜都别想留下,成群的小鸡飞进篱笆,把菜都祸害的不能长大。
姥爷的黄瓜西红柿无疑是孩子们的最爱,所以只要他来,我们都欢天喜地,好像他是背着袜子的圣诞老人。
他来了,老妈会烙油饼给他吃,我们也跟着解馋。葱花饼和炒鸡蛋的香味满院子飘荡,过年一样。
最有趣的是住两天他总是张罗要走的,我妈舍不得他走,就会把他的鞋子藏起来。我们都不告诉他鞋子藏在哪里,用这种方式挽留他。他生气的时候白胡子一翘一翘,特有喜感。瞪着眼睛吓唬我妈:你不给我鞋,我就光脚走回去!你看我做的出来做不出来,哼!
老妈是做女儿的,终究是有一点怕他,大多时候会乖乖拿出鞋,送他到村口!
我们打小就知道父母来家要给做好吃的,要陪他聊天,这是我妈的言传身教,受益一生。
后来姥爷姥姥相继去世,姥姥家变成了舅舅家,那里对我们来说,就再也没有吸引力了。
可是去姥姥家的那条路依然在,只是树荫少了,满是树桩的路边,添了很多坟。那些长辈们,睡在那里,默默地守护着孙男娣女们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