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下旬,正值秋高气爽,就连位于S市市中心的好些高档写字楼都关闭了中央空调。
刚吃完午饭,知名外资企业Z会计师事务所的员工陆陆续续地晃荡着走向办公区域。
时寒沥回到办公桌,拿起手边的一叠文件放桌上笃一笃,侧头吩咐身边的小助理:“你跟着他们先过去,帮HR打个下手做做准备工作,我这里还有点事,一会一个人过去。”
“好的,经理。”助理答应着,手上接过那沓资料,“那我先走了。”
一年一度面向大学生的秋招又开始了,今年的校园宣讲会HR邀请了他参加,主要负责在会上给学生们介绍分享一些事务所的工作经历。
“James,谁让你是A大毕业的,直系学长的资源可不能浪费,以后A大每年的秋招宣讲会由你全包。”前两月一起吃饭的时候HR部门负责此次宣讲会的Katherine这么跟他说。
A大是S市屈指可数的几所985高校之一。
时寒沥笑笑:“我们公司难道缺A大的毕业生。”
“是不缺,但数你最年轻有为。”Katherine大大方方地恭维。
他不置可否,算是应下了这份差事。
下午两点,处理完当下最后一封邮件,时寒沥合上手提电脑,套上西服准备出发。
拿起一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号码。
他没有回拨,径自暗了屏幕,把手机放进口袋,迈步走出公司大门。
坐电梯下到停车场,走近车位掏出车钥匙解锁,正想拉开车门,眼角余光瞥见旁边跌跌撞撞走来一个女子。
女人很年轻,脸上哭得梨花带雨,原本就长得漂亮的脸蛋因此显得更加娇美,高挑苗条的身子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如弱柳扶风般一碰就会倒下,柔弱不堪的样子让人看了万般不忍。
“寒沥,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女人啜泣着,哀哀地哭诉,“这段时间我找不到你,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也不接,只能抱着一丝微薄的侥幸心理守在这里苦等,希望能见到你。”
时寒沥侧身看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期期艾艾望着他的女人,面上一丝一毫表情也无,薄唇吐出的话语像对待陌生人般冰冷:“你怎么会在这里,园区门口的保安是吃干饭的?”
女人的身体晃动一下,双手捧心无比哀凄,眼泪哗哗地流:“寒沥,我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妻,就算我犯了错惹了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肯原谅我,我求求你不要抛弃我,至少不要那么绝情地对我——”
时寒沥笑了,冷笑:“何姝静,你曾经,是我的未婚妻,但是自从你爬上别的男人床的那一刻起,你这个人,和我没有分毫关系。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
何姝静哭着摇头:“不是的,寒沥,我爱你啊,我只是一时糊涂被外人蛊惑。你工作忙,经常加班,刘浩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他自打初中和我就一个班,一路追到我现在,我也是人,我太寂寞了,一时没能忍住诱惑才会酿成大错。可是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啊,你也爱我不是吗?”
时寒沥摇摇头,和她的沟通令他疲惫厌烦:“我工作忙你不是今天第一天知道,如果你那么在意我没办法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你,你完全可以和我直说,我们好聚好散,而不是在你还是我未婚妻的时候就跟别的男人一夜风流,更不是事情暴露后还来这里苦苦央求我和好。何姝静,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和你结婚?”
何姝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悲愤痛诉:“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说不要就不要,说抛弃就抛弃!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他叹口气,不欲再同她浪费口舌:“两家家长我都已经通知过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好自为之。”
眼看着他回身拉开车门,何姝静心头烧起一把不甘的怒火,她一个健步冲上去两臂一下从后抱住他的腰身不放手,嘴里胡乱地喃喃:“寒沥,不要走,不要抛下我。我知道你一直很珍惜我,我们俩谈恋爱到现在你都没碰过我,我愿意跟你上床,我把自己给你,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浓眉蹙起,一只手握住身后牢牢抱着自己的女人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施力,轻易地掰开腰上的桎梏。
“啊——”何姝静被他推倒在地,不禁痛呼出声。
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在地上的狼狈女人,他的眼中一片寒芒:“何小姐,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我不碰你,不是你所以为的多么珍惜你,而是你这个女人根本挑不起我一丁点的欲望。事实上,就在刚才,你的所作所为使我突然发现,因为对婚姻无欲无求而只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另一半结婚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多一分一秒都是难以忍受的恶心。感谢你给我上了生动鲜明的一课,以后我不会再这么愚蠢,让自己陷进像今天这样的泥藻里。”
语落,他不再看地上的女人一眼,径自打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疾驰而去。
A大的管理学院不在总部,单独设在位于S市郊区的西南校区,占地面积并不大。
时隔四年,时寒沥驱车回到当初他毕业的地方,校区内的马路依旧如当年一般窄小,虽然新学期才刚开学不久,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多,他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
从大道转过弯,行驶至宿舍楼边上的一条小马路,前面停下一辆装卸车,从上面下来两个人打开车后的仓库门,开始一件一件往下搬货物。
他从车窗探出头去,是一辆装载快递的中型货车,在大学宿舍楼附近很常见,但是出于这个校区本身建造时的局限,它这么一停,直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两个搬卸工人前。
“打扰一下,你们这车快递大概需要搬多久。”他语气平平地问。
两个快递小工直起腰抬头看他,见他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又瞥见他身后的轿车,顿时带了点谦卑,有些讨好地道歉:“不好意思挡着你了,这校区不大,你要是有急事等不及的话要不绕个道?或者麻烦你稍微等一下,我们尽快搬完挪车让你,十分钟,不,应该不到十分钟就行了。”
他抬手看表,两点半。宣讲会三点半开始,开头还要播放宣传片以及HR做公司介绍,时间绰绰有余,倒是不急。
他点点头:“行,你们忙,我等会儿。”
“诶诶。”两个小工连忙应声,“我们很快的,您稍等一会儿。不好意思啊。”
他回到自己车旁。
宿舍楼对面是一个篮球场,这会儿激战正酣,男生们在球场上恣意地挥洒着汗水,四周还围着一些加油助威的女生。篮球场旁边是一条梧桐大道,连接着宿舍区和教学大楼,三三两两的学生时不时嬉笑打闹着经过,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们年轻灿烂的脸庞上,熠熠发光。
好一番活力四射的热闹场景,他这个社会人出现在这副色彩明丽的油画里倒显得突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坐回车里,而是抱臂倚在车门前,静静地观赏眼前的盛景。
这群年轻人现下正处在他们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各项生理指标皆位于巅峰状态,心理上又不用面对现实社会施加给成年人的巨大压力,可以选择用功读书吸收知识拓展职业技能,也可以偷懒打打游戏谈谈恋爱享用一番青春的馈赠,他们的人生尚有无限可能。然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选择在这样的安逸里懒洋洋地挥霍着美好,任由光阴从指间一寸寸无声无息地溜走。
教学大楼的自习室前,付晚晴下完课疾步往外走,怀里还抱着一本会计专业书,后头经济学系的周明庄追上来,不解地大声叫住她:“晚晴,你走那么快干嘛,学生会活动早了,不用赶时间。”
付晚晴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明庄,帮我请个假,今天的学生会活动我参加不了。”
周明庄一愣:“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很热衷学生会活动吗,从没看你缺席过一次。”
出来较晚的一起上课的其他学生走近他们,听到周明庄的问话,纷纷新奇地望向付晚晴。
会计学系的一个同班女生惊异道:“晚晴,西边出太阳了?谁不知道你出了名的活跃积极分子啊。”
“是啊,你不在学生会活动还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去了。”信息管理系的一个男生忍不住插口抱怨。
付晚晴对着围拢在周围的同学笑笑,举步往宿舍楼方向走去,嘴上解释道:“今天下午Z会计师事务所来我们学校开秋招宣讲会,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得赶着过去抢个好一点的位置。”
闻言,一众跟着她脚步疾走的学生面面相觑。
周明庄纳闷:“晚晴,我们才刚升大三,这企业宣讲会面对的是即将毕业的大四生们,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Naive。”付晚晴一下停住步子盯着周明庄,一直在她身边追着她的周明庄差点没撞上她。
“我说晚晴,你能不能不要老那么风风火火的——”周明庄无奈地摸额头。
“就是因为大三才要趁早打算。”付晚晴没理会他的吐槽,径自道,“今年先摸摸敌情,明年才能有的放矢,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我说你魔怔了吧。一个女孩子家这么上进,你让我们这群男人脸往哪搁啊。”周明庄作势双手捂脸。
付晚晴吐吐舌头,歪头俏皮一笑:“没办法,不能靠脸吃饭,当然就只能努力靠才华咯。”
“你不能靠脸吃饭?!”后头的一群男生惊呼起哄,“晚晴你还是行行好给我们这些只能靠才华吃饭的留条活路吧。”
付晚晴乐呵呵地笑,对周明庄道:“还麻烦周大帅哥替我给学生会告个假。”
周明庄豪气地一拍胸脯:“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晚晴你放心去参加宣讲会吧,回头请我吃个饭就好。”
“诶诶,明庄你这不厚道啊。”信息管理系的男生挤上前来,“怎么你帮忙请个假就想让晚晴请你吃饭啊?那晚晴我帮你请假,你请我吃饭吧?”
“去去去,等着晚晴请客的人多着呢,哪轮得到你。”周明庄护犊子似的拦着那个男生不让他靠近。
付晚晴爽快地笑道:“等我明年成功拿到Z会计师事务所的offer,我请你们所有人一起吃顿大餐。”
“哇哦——”一群人高声欢呼,“那可说好了,晚晴你不许耍赖哦。”
“谁耍赖谁是小狗。”她掷地有声,和所有人挨个击掌。
其实付晚晴并不是什么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女,但是她性格开朗大方,活泼爽快不扭捏,和她在一起永远都不会缺少欢乐,所以她人缘奇好,大多数男生都喜欢和她玩在一块。
一群年轻人的高亢笑声回荡在校园里,付晚晴转身,正欲迈步继续往宿舍楼走去,一抬头,她望见不远处一个倚靠在车身上抱臂立着的男人。
午后的阳光下,他静静地站着,一双深沉锐利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她,这一个定格的瞬间,周围的热闹嘈杂仿佛如一卷而过的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遥遥相望。他直直地盯着她,眼光冷冽如锋利的冰刃,付晚晴的脸上顿失笑靥,一颗心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