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松风镇。
月光如水,映在一柄残缺的剑上。剑断了三寸,三寸处,血未干。
酒馆里,一个人独自喝酒,桌上有一壶热酒和一盏冷茶。
他脸上有一道疤,从左眉一直拉到右嘴角。
疤是新疤,未愈。他用左手持杯,右手隐在桌下,像捏着什么,又像是空的。
他的名字,叫萧未寒。
门开了,一个穿青衫的人进来。他身形修长,笑容温润,步伐轻如烟。青衫上沾着点点泥,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他对萧未寒拱了拱手,道:“久等了。”
萧未寒没有抬头,只轻声问:“带了吗?”
青衫人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信未封口,边角似被火烤过。
萧未寒接过信,打开,微微一笑。
“果然是你。”
青衫人的笑容忽然冷了,道:“萧未寒,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相信。其一是信,另一是人。你说呢?”
萧未寒抬头,目光如电:“你不信我?”
青衫人摇头:“我信剑。”
萧未寒叹了口气,左手握杯,右手缓缓抬起。手中确实有东西——一柄细小的匕首,薄如蝉翼。
“既然信剑,那你该知道,这匕首比你的剑更快。”
青衫人不语,目光却转向了那盏冷茶。茶里,隐约浮着一缕细微的白色粉末。
他笑了笑,坐了下来。
二
酒馆之外,风声渐起,吹得门板咯咯作响。
青衫人看着那匕首,似乎不动声色,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极紧。他道:“喝酒。”
萧未寒低头喝了一口热酒,手腕微微一翻,匕首没入桌中。
“你是第几个来了的?”萧未寒问。
“第四个。”
“死了几个?”
“三个。”
“活着的是你。”
“未必。”
青衫人笑了,忽地伸手去取桌上的那盏冷茶。
萧未寒没有阻止,只淡淡道:“你敢赌?”
青衫人停下手,叹道:“果然,你还是那么喜欢试探人。”
萧未寒冷笑:“试探,永远是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青衫人却忽然一挥手,桌上的冷茶洒向萧未寒。
与此同时,他右手已探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柄剑。剑未出鞘,锋芒却已显露三分。
萧未寒未躲,反倒举杯挡住冷茶,手中的匕首同时飞出,直取青衫人的咽喉。
青衫人退了一步,剑光如雨,三分之一的剑断在桌上,匕首落地。
两人对视,冷笑如刀。
三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却迟迟未有第二招。
萧未寒坐了下来,将桌上的酒倒尽,缓缓开口:“三年前,我救过你。”
青衫人冷笑:“所以今天才来杀你。”
“理由?”
“因为你本该死,却活着。”
萧未寒微微一愣,目光闪过一丝寒光。他将手中的杯子翻转过来,露出杯底的字——“一诺”二字。
青衫人叹道:“你的命,是我师父用一诺换的。但今天,我要把它拿回来。”
“你师父?”
“药师山庄,阮风。”
萧未寒缓缓点头,喃喃道:“原来是他……”
青衫人看着他的表情,忽然觉得不对。他问:“你早知道我要来?”
萧未寒道:“你师父死时,我便知道了。”
青衫人脸色一变,惊道:“是你杀的?”
萧未寒却笑得意味深长,道:“剑,是他给我的。毒,是他教我的。”
青衫人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想过一百种杀萧未寒的方式,却没想到,萧未寒竟与他师父有如此深的纠葛。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报仇吧。”萧未寒轻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青衫人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酒馆的顶梁。一盏灯孤零零地挂着,灯油已尽,火苗微弱。
“我来,是为了这个。”青衫人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黑如墨,圆如月。
萧未寒看着珠子,忽然笑了。他的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几分寒意。
“你知道它是什么?”
“知道。”青衫人冷冷道,“它是‘明珠’。”
萧未寒摇头:“不,它是毒药。”
青衫人皱眉:“什么意思?”
“吞下它,你会知道一切。”萧未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包括你师父的死因。”
青衫人握紧珠子,犹豫了片刻。终究,他将它收回袖中。
“我不会信你的话。但你也别想活着离开松风镇。”
萧未寒笑道:“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四、
风更紧,门外传来断续的马蹄声。
酒馆的门开了,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进来,背上背着一柄大刀。刀未出鞘,但刀鞘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冷冷道:“你们两个,谁是萧未寒?”
青衫人一惊,目光扫向萧未寒,却见他依旧冷静,嘴角甚至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是。”萧未寒淡淡开口。
“很好。”矮胖汉子大步走近,随手扯过一张椅子坐下,将背上的刀解下,放在桌上。
“有人买了你的命。”他拍了拍刀鞘,声音低沉:“价码是两万两黄金。”
萧未寒轻笑:“两万两,够值。”
青衫人眉头微皱,缓缓起身,道:“他的命是我的。”
矮胖汉子瞥了他一眼:“你也要杀他?”
“不错。”
“那好。”矮胖汉子笑了,露出满嘴黄牙,“你杀完,我再捡尸。”
青衫人冷哼一声,正要拔剑,却听萧未寒轻声道:“坐下。”
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青衫人竟真的停下动作,重新坐回椅子上。
矮胖汉子微微一怔,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他眯起眼睛,道:“你们认识?”
萧未寒叹道:“算是旧友。”
“旧友为什么要杀你?”
“这世上,总有些债,是非还不可的。”萧未寒语气淡然,却又透着深不可测的意味。
矮胖汉子不再追问,而是拉过酒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
“你们这些人啊,最爱搞这些弯弯绕绕。像我,活得简单,刀在哪,命就在哪。”
他一口喝干酒,又抹了抹嘴角,转头看向萧未寒:“不过,既然价码是两万两,你得先死。”
话音未落,他的刀已出鞘,如雷电般劈向萧未寒。
五
刀光如匹练,带着风声呼啸而至。
萧未寒动了。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后退,而是顺势一侧身,脚尖一点,竟已到了矮胖汉子的左侧。
“慢了。”他轻声道,右手的匕首已然反手刺入矮胖汉子的侧腰。
矮胖汉子痛呼一声,跌退两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
萧未寒冷冷看着他:“你的刀很快,但心太慢。”
矮胖汉子喷出一口血,撑着桌子缓缓倒下。临死前,他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青衫人握着剑,神色复杂。他终于开口:“你到底是谁?”
萧未寒轻轻叹道:“我是萧未寒,你想杀的人。”
“不止是你。”青衫人眼中多了几分寒意,“还有一件东西。”
“明珠?”萧未寒淡笑着摇头,“你要它做什么?”
“师父说,它能救天下人。”
“救天下?”萧未寒的笑意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讥讽,“你师父果然会骗人。”
青衫人皱眉:“什么意思?”
萧未寒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以为,明珠是救命的圣药?它只不过是一颗毒药。”
青衫人握剑的手微微一颤:“你胡说!”
“胡说?”萧未寒盯着他,目光如刀,“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死前,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拿走明珠?”
青衫人没有说话,但额头上已渗出冷汗。
“因为他知道,明珠一旦流出药师山庄,便会成为杀人利器。”萧未寒的声音冰冷,“它能救人,也能杀人;救一人,杀万人。”
“可他怎么可能……”青衫人喃喃着,目光渐渐涣散。
“你信他,也信我。”萧未寒突然笑了,“但你信过自己吗?”
青衫人愣住,握剑的手终于松开,长剑垂落在地。
六
酒馆的灯火熄灭,月光洒在桌上,那颗“明珠”静静地躺在萧未寒手中。
“你走吧。”萧未寒淡淡道,“带这颗明珠,离开松风镇。”
青衫人没有动,声音里透着一丝犹豫:“你呢?”
“我?”萧未寒笑了笑,“我当然不会离开。”
青衫人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他低头,拾起长剑,转身离去。
萧未寒目送他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柄匕首上,鲜血已经干涸。
“阮风,你终究还是赢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外面的风雪渐渐大了,吹得酒馆的门摇摇欲坠。
他起身,将明珠收入怀中,步履沉重地走向门外。
七
月光依旧冷,风依旧紧。
酒馆的门被风吹开,萧未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酒馆,那盏孤灯摇晃几下,终于熄灭。
一切归于寂静,只剩下风声如刀,割裂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