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露脸的时候,陈胖肆无忌惮地一边洗漱,一边五音不全地哼着《老男孩》。他穿着件轻薄素净的白衬衫和一条乌黑发亮的廉价牛仔裤,脚踩一双威风凛凛的运动鞋。
“哥们,快快起床。”陈胖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像极了一头求偶成功的河马。我睡眼惺忪地翻来覆去,阳光在我的左侧脸散步打坐,我搓揉干涩的眼皮,不甘不愿地起床跟他去做一件鸡鸣狗盗之事。
“知道了,跟催饷似的,又不是火烧屁股。”我屁颠屁颠地跟在膀阔腰圆的陈胖身后,哈欠直打。太阳高挂,像一颗灼热明亮的金黄火球,投射出温暖又柔和的光。
人高马大,体重超二百的陈胖是我的大学室友,他的本名叫陈庞,由于“庞”字与“胖”字谐音,而且他的身量又比较浑圆,故起绰号“陈胖”。
“陈胖”一词最早起源于室长李勋的口误,自那次口误之后,寝室全体人员一致表决通过“陈胖”这一称号。我还记得当时满脸无辜的陈胖手脚并用投票反对时的滑稽模样。但国有国法,室有室规,少数服从多数,“陈胖”一词也沿用至今。
别看陈胖憨态可掬,体型肥胖,但胖子也有胖子的春天。在进入S大的第三个月,他就与一位艺术系的女生敲定了情侣关系,寝室其他人等见到此女时皆羡叹陈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清淡的妆容,玲珑的身姿,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平添几分秀气。
在我们都以为陈胖春风得意时,我们不知道这一切只是陈胖爱情史上悲剧的开端。
众所周知,陈胖长得一脸善相,脾气温顺,经常任劳任怨地被我们使唤去做各种杂事,有时候早晨大家起得迟,连牙膏都是陈胖自告奋勇挤的。
第一次见到陈胖的小女朋友时,我们都以为此女只是个娇声娇气,擅长写画的柔弱女生,只有刘轩宇断定此女深藏不露,一定习学过武林绝学。我们半信半疑之际,他一语道破,经过他的细致打量,此女的腿部肌肉匀实紧凑,看似纤长的手上茧状细纹密布。我们在颂赞刘的观察力时,也暗自为慈眉善目的陈胖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几个星期后的情人节,陈胖向我诉苦,他委屈巴巴地对我说,你说情人节我带她去看浪漫的爱情片是不是很正常啊。我满腹狐疑地问,那她是不是反对了?陈胖苦笑着说,她不仅反对了,还态度强硬地说要看一部场面血腥的武打片。我咽下口中的饼干含混不清地说,所以你们意见不合,她用最简单有效却粗暴的方式征服了你。陈胖满含热泪地点点头。
之后的几晚,每当晚上关灯就寝,大家做好秉烛长谈的准备时,5号床铺也就是陈胖管辖的区域,总会发出断断续续的的呻吟声,这时室长李勋就会关切地问,陈胖同学,你的心肝脾胃肾还运转良好吧。随后大家便会听到陈胖响亮的飞身入床声以及床晃荡晃荡的声音。
“不,是我的骨头在哭泣。”这时不知是谁突发奇想放起了《征服》,于是4号铺的小艾便打趣道,陈胖,你被你的小女朋友征服了吧。随即一阵不怀好意的嘲笑声便会像这清冷的晚风一样无孔不入,在这如潮水般的嘲笑声中,陈胖像一缕微渺的烛光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苦不堪言的陈胖向我列举了他女朋友一天中最常做的三件事:吃饭,睡觉,打陈胖。终于有一天,心情特糟的陈胖被自己的女朋友讽称毫无异性吸引力,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于是陈胖决定痛定思痛,和他的女友短暂分离,他要证明自己有异性吸引力。
于是,便有了那天早上的猎艳之旅。
至于我们的第一个猎艳场地,没有跳动的歌舞和琳琅的花酒,也没有悦耳的琴音和朦胧的灯光,那只不过是一家普普通通的书店。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陈胖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哥们,前方的书店有我们要找的猎物。我鄙夷地看着他,但内心不免有些期待,于是故作正经地说,那还不带路,先下手为强。
那里的巷子弯曲迂回,虽长途漫漫,但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到达了那家传说中的藏娇书店。
书店规模不大,只有两个走道,略带种避世情结。老板是个花甲老人,戴着副镜框沉旧的老花镜,在全神贯注地清算账目。我和陈胖尴尬地站在外面向里面张望,尤其是陈胖,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了。
这里的环境幽静,没有菜市场与茶楼的讨价还价与争争吵吵,连路人也少之又少,古朴而完整的房屋安安静静地比邻而居。书店老板抬头朝我们和蔼地笑笑,我和陈胖推推搡搡地闯进了书店。
眼睛造的孽,我们入屋的第一眼便瞅到了那位陈胖口中的神秘猎物。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一身雪白的丝质长裙,长发落纸,面若桃花。陈胖鬼模鬼样地跟我说,我刚才看了下,她看的是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这本书我看过,看我的吧。
陈胖一人单枪匹马地走向那位坐在角落里的清秀女生。我为防行迹败露,从蒙尘的书架里抽出希克梅特的诗集,有意无意地看。
步伐矫健的陈胖风一样到达了指定地点,那个女生缓缓抬起头朝他友好地笑笑,于是陈胖趁机而入,半蹲下身子,开始有模有样地跟那个女生促膝长谈起来。看着陈胖喜气洋洋的得意神情与那位女生浅笑娉婷的样子,我心里暗想看来猎物要上钩了,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刻了。
书店里光线黯淡,寂静无声,突然间,陈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手上写着什么,而那名女生则表情似笑非笑地说着什么。
指针悠扬地飘过11点时,陈胖像只胜利的孤狼,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我走来,示意我们可以顺利撤退。
在难得清静的寝室里,陈胖小心翼翼地拿着他的手机,一边看着手掌,一边按键。
“不会的吧,她的电话号码你都要到了?”我惊诧地说,“想不到啊。”
“天助我也。”陈胖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我们的革命取得了初步性胜利。”
十分钟后,原本喜笑颜开的陈胖一下子怏怏不悦,神色凝重起来,
“为什么对方的回复是什么肯德基外卖啊?”
“把你的金手给我看看。”我看着陈胖抑郁的脸,好奇不已地说,“胖子,你连肯德基外卖的电话都不认识吗?就算不认识,正常的号码能像这样吗?”
“怪不得她会问我知不知道肯德基外卖的号码。”陈胖欲哭无泪。
被猎物当猴耍的陈胖拿着被子盖住自己,装模作样地发出嘤嘤的哭声,像飞禽的啁啾,而我则笑得前仰后合,笑声爽朗,可穿过三堵墙。
而我们的第一次猎艳行动也宣告失败。
翌日,轮到我和陈胖结伴采购泡面。超市里人来人往,我们轻车熟路地抵达了泡面专区,而陈胖则睹物思人地拿起一包无辜的泡面痛心疾首地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下次一定要成功。我瞄了他一眼,继续一本正经地挑拣泡面。
不一会儿,陈胖身板挺直的像一座小山,大步流星地从我身旁掠过,一脸的如沐春风,我百思不得其解地扭头一看,恍然大悟,我看到了我们S大法学系的系花颜婧雯。陈胖与身姿曼妙的颜婧雯交谈甚欢,看起来私交不错。而此时超市里的背景音乐是《暗恋》。
寝室里,我对得意洋洋的陈胖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严刑逼供,把他的零食悉数藏匿起来,心急如焚的陈胖像只急了的兔子。我眯着眼看着他说,胖子,你是怎么认识颜婧雯的?看似你们的关系不错。陈胖委屈地说,颜婧雯是我的高中前桌,我那会儿还暗恋过她。陈胖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5月初,学校要举办一场别开生面,声势浩大的运动会,而得知颜婧雯报名参加400米的陈胖心情更是五味杂陈。于是运动会的前一晚,大家召开了一次卧谈会,专门讨论陈胖的问题。一向沉溺于网游的张博说,胖哥,你应该在终点前拿着瓶水等她,那多让人感动。其他室员也晃床以示赞同。陈胖斩钉截铁地说,好,明天我就豁出去了。
没有暴风骤雨,电闪雷鸣的胡作非为,运动会红红火火地如期举行。运动会场地上人群熙来攘往,如茵的碧草挤挤挨挨,各个项目也已经开赛就绪。
顶着30度的高温,陈胖和我汗流浃背地傻站了近两个小时,终于一声哨响,对面的几位女中豪杰急速而来,我隔着数米之远看见了穿着更少却更加迷人,水仙花一般的颜婧雯。陈胖嗫嚅着嘴,将手中的矿泉水攥得紧紧的,而这几分钟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颜婧雯到达终点,瘫软在地的那一刻,陈胖飞身而至,我不忍直视陈胖给他曾经的心上人擦汗递水,嘘寒问暖的可憎面目,匆匆拧开一瓶水,背过身兀自豪饮起来,低头时忽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转念一想那不是陈胖的小女朋友吗?心里不禁疑惑起来。
运动会隆重落幕后,陈胖满脸憨笑地与我会合。“兄弟,颜婧雯答应我请她吃饭的事了。”陈胖满脸堆笑,“看我精湛的厨艺吧。”
“那么二位的烛光晚餐定在什么时候啊?”我讪笑着说。
“周六。不能让她看出我另有企图,所以那天你也要去。”陈胖眉飞色舞地说,好像刚刚啃了个大鸡腿似的。
周六,陈胖与我急不可待地迅速集结在指定地点,他把菜洗好切好,我把屋内可用的锅碗瓢盆准备好。
颜婧雯的穿着还是一贯的简约淡雅,淡粉色的裙子,一双别致的帆布鞋徒增几许文雅。她微笑着朝我们摆摆手,然后在陈胖的示意下靠桌而坐,我坐在她的对面,而她背后是厨房。
厨房里迟迟没有实质性的动静,颜婧雯和我一起乐此不疲地曝光陈胖学习生涯那些让人捧腹的往事。
厨房里突然冒出一只手,一颗西瓜般的头颅尾随而至,陈胖没命地向我招手,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我匆匆赴往,只见陈胖两手叉腰,面朝远方。我不解地问,咋了,遇到什么事了?紧接着就看见陈胖那张茄子般酱紫色的大圆脸。他恶狠狠地说,倒霉催的,小路竟然摆个空煤气罐让我做饭,下次遇到他一定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我顿时欲哭无泪,探出头看看此时端坐原地的颜婧雯,定定神说,胖子,我们还是去不远处的那家咖啡厅吧。陈胖点点头,回头还忿忿不平地踹了那个煤气罐。
等了许久的颜婧雯听了我们的话后,尴尬地微笑。一路上,我走在他俩的身后,心里暗暗地为时乖命蹇的陈胖祈福。
咖啡厅装饰精美,灯具桌几雍容而奢华。我们找个靠窗,僻静的地方甫一坐定。
为了给陈胖制造二人空间,我找个理由去了洗手间,等到回来时,颜婧雯已不知去向,陈胖面若死灰,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我快马加鞭地回到原位,急切地问,怎么,又黄了?陈胖机械地点头,满脸的愤懑与悲戚。
厅内忽然放起了《可惜不是你》,我担心万念俱灰的陈胖会跟着唱起来,于是眼疾手快地结完帐,匆匆将他拉走,一路的落荒而逃。
接二连三的失败后,陈胖目光涣散地倚靠在寝室门口。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竟然是《单身情歌》,铃声欢快响起的那一刻,我对陈胖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还是放弃吧,你赶紧去负荆请罪。
“不,我要坚持到底,今晚去附近的那家酒吧。”陈胖语气坚定又决绝地说。
这一夜,星空如镜,永夜若戏。
陈胖和我像两个地下党接头一样畏首畏尾地进入了灯火通明的酒吧。璀璨的酒吧里活跃着一群花花绿绿的俊男靓女,酒杯摆成一列,柜台上的酒瓶五颜六色堆成缤纷的小山,到处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奢华之风。
为了这次行动的顺利进行,陈胖忍痛割爱地要了一杯昂贵的洋酒,酒色像白兰地。他迈着端正的步履,一副玉树临风的绅士相。我只点了一杯啤酒,认真地在远方观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猎物的诱惑而显得过分激动,陈胖突然一个趔趄把那杯名贵的洋酒洒了旁边一位女士一身。可能是那位女士无意间问候了陈胖的父母陈胖厉声地反驳道,请不要侮辱我的父母!我开始忧心忡忡起来,因为恐怕除了我这个最佳损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陈胖自幼失去双亲,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而陈胖的好脾气也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无父无母的不幸身世。
没有一丝迟疑,我风驰电掣地到达事发地点,理直气壮地扔下句,长得像女人就能乱咬人。随后拽着陈胖逃也似的溜之大吉。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陈胖专心致志地在电脑前看起了某档相亲节目,还扬言自己上去必定嗨翻全场。我无暇睬他,专注地构思着自己的故事情节。
“最近怎么没看见你的女朋友?”陈胖问我。还没等我回答,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那首《突然好想你》。听着陈胖的答话,我内心翻江倒海般地窃笑,陈胖不知道,这些天的事我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我的女朋友,再由她转告给他的小女朋友。
“真是的,你女朋友为什么打给我?”陈胖一脸不解地说,“走吧,她在楼下等我们呢。”
我们风尘仆仆地下楼,令陈胖哭笑不得的是他的小女朋友和我的女朋友站在一起。心有余悸的陈胖刚要拔腿后撤就被他臂力过人的小女朋友拽住,而最后两人也重归于好地紧拥在一起。
最后,我们去了家KTV,一路上陈胖热泪盈眶地述说这些天的事,意外的是,他的小女朋友并没有勃然大怒。
在包间里我们四个人大声飙歌,那首歌叫《在一起》,陈胖泪眼婆娑地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