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爱一个人要一直在一起,可当我失去你了,我该怎么办?
五月初,五一小长假,有人相逢有人分别。
大学室友张海成给我发了个语音,说是他从北京回来了,并且打着“我请客,你买单”的旗号要吃全市最正宗的火锅。
我冷笑了两声回道:你这北京人儿不地道啊,让我一二线城市的三无人员请客,怎么好意思的。
大概有一年没见,海成瘦了不少,原来下巴的一圈赘肉也消失不见,竟些棱角分明的样子。
我们聊了近一年来的所见所遇,他说他把公司老板给开了,还把貌美如花的女朋友给甩了,接着乱扯一通,从印度疫情爆发到刚刚走过去那个妹子火辣的身材。
当聊到大学时光,彼此眼中瞬间有了光,但瞬时又黯淡下去,既然气氛烘到这了,我们索性又要了一箱啤酒。
说到激动时,我俩直接吹了一瓶啤酒。
海成用胳膊揽着我,支支吾吾地说:扣子,你说过,青梅竹马要胜过一见钟情,当时我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心头一颤,话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可是,现在我不信了。
他眉头一锁问:哟,那个说要忠于爱情的魏寇,被现实击败啦?
我放下筷子,犹豫了片刻说:也不是被击败了,就是,就是……
海成看着我堵在嗓子眼的话,青筋都急得暴涨了起来。
我灌下一杯酒,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就是我,失去了一个陪伴我十七年的女孩,她要结婚了!
海成推了推眼镜,吃力地看着我,问:你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女孩?
透过镜片的雾气,我望着海成的眼睛,竟一时出了神,直到海成用力推了我一下这才缓过来。
海成咧个大嘴笑着:快说,究竟是何方女子,竟令引得我们魏公子花枝乱颤!在这深夜买醉!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看着几乎没动筷的菜,连忙搪塞:火锅都堵不住你嘴!
海成却对此颇感兴趣,他知道我的习惯,所以翻遍全身找到我的钱包,看到了我钱包夹层里的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里有一个女孩子还有我。
那天是圣诞节的平安夜,那个地方是学校的宿舍楼下。
一束微弱的灯光下,她红色毛线帽下是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两只小恐龙手套垂落着。她的手正放在我的怀里,我的手靠在她的鼻梁,她的笑为这寒冷增添了一份温暖,昏黄的灯光透过她的睫毛,印在了冰冷的流光中。
海成摘下眼睛,将照片凑到了自己的眼前,扫视了一番,问:扣子,这不是我们大学男生宿舍楼下吗?还有这么正的姑娘”
“别说,我怎么还有点印象呢,是不是我进过我的鱼塘啊?
我冷冷回答:张少阅女无数,有哪个女生能逃过您的法眼?
海成嘁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说她要结婚了吗?难不成她给你发请柬了?那样的话你也太惨了吧!
我应该回答吗?我该如何回答?伴随着锅里飘出的雾气和酒精的作用,我的脸已经红的发烫。
借势我端起旁边的半杯白酒,深呼吸一口气,直接往喉咙里倒了下去,酒劲直冲鼻腔,辣得我面目狰狞。
等我睁开眼,面前已出现了重影。
缓了几十秒,我默默地说:也就和这剥了皮的牛蛙一样惨吧。
——
2012年12月24日,南京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是我进入大学后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这也是我们第二个没有在一起的圣诞节。
当她出现在宿舍楼下的时候,只是对我傻笑着说:魏寇,圣诞节快乐!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要不是看她冻得通红的脸,我甚至觉得这又是她给哪对新人拍了一组婚纱照,然后对我说:魏寇,我拍照技术厉害吧!
我就会打着哈欠随便搪塞两句,无非就是你怎么怎么棒,怎么怎么好。
反正哄女孩就那么两招,就像是哄小孩那么简单,而她则是喋喋不休,甚至还讲起了今天摄影过程中遇到的糗事。
看着她,一切开始熟悉起来。
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渐渐在我的世界苏醒过来。
对于“洛愺”这两个字我想已经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就像是我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一样的性质。
洛愺,魏寇,这好似绑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就是这么玄妙。
2016年,当我第一次看电视剧《最好的我们》,耿耿和余淮出现在成绩单上时,一切就是那么刚刚好,当时的我心里一震,认为这不就是我们吗?
小时候老师教了一个成语叫“落草为寇”,从那之后周围的朋友就总是打趣儿,说洛愺和魏寇是一对。
这个牵强的谐音梗也成为了大家的笑料,可能洛愺已经记不得这段往事,毕竟我们相识的时候Jay才出道4年,哥哥离开的悲痛还未消失……
其实我和愺愺这对青愺竹马还真是落草为寇、半道出家的,因为愺愺和她的妈妈是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搬到我家楼下的。
在印象里,洛老师是一个骨子里都散发着温柔的女子,而她的女儿洛愺就是她的另一半人生写照,天生的叛逆,最起码那时候的她是这样的。
洛老师在附近的小学教学,准确点说是在我和洛愺的学校教语文,所以每天放学的时候,经常能看见洛愺在办公室门口徘徊。
时间久了,洛老师也和我妈妈熟络了,而我和洛愺也渐渐融入到彼此的生活里。
那时妈妈总是告诉我以后要保护愺愺妹妹,而洛老师也对她说以后要听魏寇哥哥的话,如此一来我好像真的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妹妹。
以至于后来我家就成了她家,我的房间也成了她的房间。
洛老师对她异常严格,家里没有零食,没有玩具,没有漫画书,只有无尽的名著与算术题,所以作为哥哥的我便要行使我的义务。
每天放学我和她到家了,洛老师还在学校批改作业,而我爸在外地出差,我妈在王阿姨家搓麻将,洛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拉着我的衣袖,问:魏寇哥,我不敢回家。
所以我这个当哥的就带着她进了我家,一包华龙牌方便面,不管是捏碎干吃还是热水泡吃,都是对味蕾最好的回馈,这可是她在自己家想都不敢想的。
看着愺愺日渐圆润的小脸蛋,我妈都不禁责问我,是不是经常带愺愺来家里,并且开始唠叨模式:不是不给愺愺吃东西,可你看她这下巴都俩了,小姑娘家的要这么胖干什么!
我眨眨眼,小声说:我喜欢胖的。
我妈听我这样说瞬间哑口无言,以后只要她做了好吃的都会叫我分她一些。
就是这样,在和家人们斗智斗勇下,我们一起度过小学,初中,高中……
我们初中是在镇上的公立中学,由于学校离家比较近,所以每天都是回家住,我和她谁先放学谁就在另一个人的班级门口等待,然后她会拉着我的衣角,像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往家走。
十三四岁的年纪,好像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萌生出某种莫名的情愫,那个时候不懂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身边有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还是挺好玩的。
后来有一天,我在她的班级门口没有等到她,我以为是她先回家了,可是当我回到家却发现她家也没有,我急得直接拉起正在搓麻将的老妈,准备一起去找她。
可是就当我们站在楼下准备出发的时候,巷口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鞋底摩擦地面声拖得很长。
我屏住呼吸,期待着。
所以当看见洛愺的那一刻,我立马冲了上去,问:死丫头,你跑哪去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立马注意到她颧骨处的擦伤,还有杂乱的头发,立刻质问: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
我妈走过来,用手整理着她的头发,轻声细语问:愺愺呀,为什么打架啊?
她看见我妈,含在眼睛里的泪一下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依旧不服气地说:我们班那几个小子说魏寇哥坏话!
我妈接着问:所以你就和他们打架了?
她看了我一眼,气鼓鼓地说:哼,当然,谁骂我魏寇哥我就揍谁!
我站在一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甚至可以说是瞪着她。
“愺愺,女孩子要学会矜持,要有女孩子样,你看你头发剪得比你魏寇哥还短,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她眼睛瞪圆了说:不嫁就不嫁,反正就是不能有人欺负魏寇!
说完她就扔下书包,气冲冲地跑回了家。
后来的某一天,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日记,上面是这样写的:
今天洛老师骂了我一顿,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我保护了魏寇,也因为魏寇告诉我,就算我嫁不了人他也会照顾我一辈子,最最最重要的是,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留长发,做个让魏寇妈妈喜欢的女孩子。
果真,从那天起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特别在意自己的头发,时时刻刻都要摸一摸自己的头发,谁都不能碰她的头发,包括我。
等到头发刚过耳根的时候就立马跑到我妈面前炫耀:魏妈,看我有什么变化?
我妈当然给她面子,故作思考地回答:嗯……头发长了。
她听了差点蹦起来,搞得我妈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后来的后来,她确实没有了之前的假小子气息,头发齐肩,只不过代替叛逆的是另一种捉摸不透的行为,令人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在初二那年,班里转来一个女生,是我的小学同学平静,我很惊讶,因为她在四年级的时候就随着爸妈去了外省,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
看着一头短发的平静,我一瞬有些恍惚了,呆呆地说:平静你好,我是魏寇。
平静微微一笑,很明显是对我这个老同学还存在一丝记忆。
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和平静成了同桌,也成为了班里某些同学的热议。
年少懵懂衍生出来对异性的情愫,在那个年纪只会当做理所当然。
我问平静:大城市那么好,你为什么又回到这个小镇子?
平静露出标志性的两个梨涡,说:我喜欢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人。
我看着平静弯弯的眼睛里,好像充满了星星,但是这句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平静接着说:别想了,放学之后我请你吃肯德基。
那个时候我们的镇上只有医院旁边有一家肯德基,很少有人进去。
这个地方也是洛愺一直想去的,但也是洛老师看不起的地方,一是因为那是洋人人的东西,二是因为不健康,而用洛愺的话来说就是:说那么多理由无非是没钱!
那算是我第一次进肯德基的店里,那时我脑子中只能蹦出来一个不恰当的成语:冠冕堂皇,我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什么。
平静让我自己点,我搪塞说:你点吧,我吃什么都可以。其实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点,点什么。
平静笑了一下,说了一大堆我没有听过的名字。
我好奇地问:平静,你为什么要请我来这啊?
平静说:没有具体的原因,就是看见老同学开心。
从平静的话语中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准确地说是她太过成熟,显得我很渺小,但还有些许兴奋。
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就没有多问什么,我们一起吃着肯德基,聊着生活中的趣事,主要以我这个话唠居多。
吃完之后,平静说她和我顺路,所以我们又聊了一路,从过去到未来,从白天到黑夜,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但我知道那晚我走得很慢,有一种想将时间定格的想法。
到我家巷子口,平静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我挥挥手说:魏寇,晚安!
这是除了老妈第一次有异性对我说晚安,这温柔知性的声音挑起了一个十三岁男孩内心的悸动,已经记不得那时的心跳,但清楚的是体温上升带来的燥热。
我磕磕巴巴说了句晚安,然后转身跑回家。
刚迈入楼梯间那一刻,我就听见一声巨响,一块砖头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洛愺,刚想训斥,没想到她倒先说话:魏寇你长本事了,今天把我撇了和那个野女人撒欢去了,她是谁!你们干什么去了?
我抬头看着她,刚想解释,可她又说:我不管你们干什么去了,反正我是不开心了。
我再想解释,她已经跑回家了,那沉重的摔门声响彻整个楼梯间,我傻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几天,我放学都是和平静一起走的,洛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但是每次回家的时候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那时的我还不懂,有一种吵架叫“冷战”。
有一天在和平静聊天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有人说到“喜欢”这个词,我就像是被静电电了一下似的,不切实际却又真实存在,一瞬间身体涌出的紧张和激动让我手足无措。
我对平静说:你,你别听她们乱说。
平静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脸颊泛起了少有的红晕。
那天下午我们还是一起回家,又到了我家巷子口。
平静说:魏寇,我……
看着平静这么难为情的样子,依照偶像剧来猜测,她是不是想说,我喜欢你!所以为了将这份喜悦保持更久,我连忙说:平静,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晚安,明天见!
说完我就跳着回到了家,之后的几天好像连起床都变得格外轻松,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蜜糖包裹着。
可直到……
2007年12月21日,她告诉我悲伤不过暂时的,因为有我陪你啊
那天是2007年的第一场雪,我依稀记得我带着初雪的激动冲到教室,却发现我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而那个带给我青春里第一份悸动的女孩也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之中。
之后的周末我一直呆在家,没有迈出门一步。
我买了一瓶啤酒,躲在房间里准备借酒消愁,因为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不过洛愺冲了进来。
她阴沉着脸,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说话,看得我浑身发怵。
我打开易拉罐,咽了咽口水,将它送到了嘴边。
至今我都非常清楚地记着,那个瞬间的洛愺是多么飒。
洛愺抢过我手里的啤酒,紧握在手中,和惊恐未定的我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干掉。
事后还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对我说:有什么可难过的,我看了那女孩也不过如此,悲伤不过暂时的,以后不还有我陪你嘛!
我愤怒地训斥她:你是不是有病,谁要你陪啊!
“魏寇要我陪啊!”
我重重地说:不需要!
她发出嗲声嗲气的声音:需要~
我刚想继续反驳,但她一个踉跄直冲着我过来,一动不动趴在我的肩膀上。
我喊了几句她的名字,没有反应,一看又是撒泼打诨的招数,所以也就无奈地说:你说需要就需要吧!
但她还是没有声音,我这突然才想起来,她对酒精过敏!
不过万幸的是,这次她接触酒量不大,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家了。
可从那以后,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小时候所谓的悸动不过是从稚气向青春抽离的动力罢了,而长大之后的心动要是也能像小时候那般廖若无事就好了。
就像长大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能因为一次过敏就化险为夷,那该是多么庆幸的事。
初三中考,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县里最好的高级中学,而洛愺就与我形成鲜明的对比,连稍微次一点的一中二中都没有考上,洛老师作为人民教师自然是见不得自己的女儿这么丢人,所以就让愺愺复读了一年,并且住校了。
至此,我与她越走越远,但好像又越来越近。
初升高的我对新环境有着些许不适,但一想到那个还奋斗在前线的愺愺就非常开心,因为我每个周五的晚上都会去她的学校挖苦她一顿,以至于她们班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我,或者说她们认识我这个上届中考状元的头衔?
那天周五晚上我又去她们学校找她了,这个学校一如既往得破。我高中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走在学校里都想和曾经的老师肩并肩。
走过初三的教学楼,不愧是要上战场的孩子,一片死寂。
我背着手在窗边踱步,估计里面在上晚自习的学生内心都在犯嘀咕,谁一直在外面啊?但他们都害怕是班主任,没人敢抬头看。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女生,看见了我,投来了一个诡异的眼神,然后露出谜一般的微笑。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大家都像是松了一口气,立马往窗外看,而此时那个女生也应该告诉了愺愺我来了。
她停下手中的笔,猛地抬头看向我,我对她淡淡一笑。
然后在班里一阵哄闹声中,她跑了出来。
就在她刚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这才发觉她好像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个子,但现在她已经到我的鼻梁,虽然身上穿着校服但也能清晰地看出身体的变化,曾经还有些圆润的脸现在也变得分明起来,标准的马尾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我不由得感叹那句“女大十八变”的魅力。
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魏寇哥哥,你怎么来了。
呦呵,那股子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立马呵斥:正常说话。
她用手锤了下我的肩膀说:干嘛,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嘛!
我反手抓住她的胳膊,摁在教室外的柱子上说:几天不见是不是欠揍了!
洛愺伸出脸:“你揍啊你揍啊!你忍心揍我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吗?”
不得不说,人还是要点脸比较好。
这时,只听见教室里传出来阵阵声音,抬头一看,她班里的人都聚集在窗户边,全都是少年时候不知所谓的傻笑。
见此状况我立马松开她的胳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梨直接塞到她的嘴里。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说:没在里面下毒吧!
我说:下了
她笑了笑,揽住我的脖子小声说:魏寇,我跟你说哦,就最近,有几个男生在追我!
听到这话我怒火中烧,瞪大了眼睛训斥:洛愺,我不在你身边反了不是,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这样才能追随上你哥我的步伐!你要是让我听到你跟哪个男生勾勾搭搭的,我以后再也不来看你了!
她听了我的话笑得合不拢嘴,这时有个女生小心翼翼走了过来,问:你是魏寇学长吧?我可以要你的QQ号吗?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想和你探讨学习经验。
可这个在愺愺面前显然是个错误的问题,只见她侧头对着那个女生一瞪,那个女生瞬间便失去了斗志,转身就跑走了。
她说:魏寇,这些个小猫小狗的你就不用理会了,我帮你摆平。
我说:无聊!
她显然很得意,再次用手锤了我的胸口,举着还剩一半的梨说句“谢了”也跑回教室了。
我和她的见面就是这么简单,拿个梨或者苹果,说几句话,好像知道彼此还在对方的世界就好。
而就是这一次次的见面,在她的同学话语中,我好像逐渐能够理清那条模糊的线。
2010年,好像前两年的汶川地震惨状还在脑中,青海玉树地震噩耗又再次来袭,全校上下发起捐款活动,写有关于抗震救灾的作文,广播里也天天重复着《爱的奉献》。
而那年,她二战也考上了高中,只不过是县里比较差的二中,用洛老师的话来说就是:我对你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你就去混日子吧。
16岁的愺愺虽然性情收敛了不少,但是还是有一种叛逆流淌在血液中,可能是青春期的到来,让这种叛逆更加强烈,以至于她直接选择了住校。
那段时间,学校的广播里说的最多的就是玉树地震的情况,虽然对我们没有多大影响,但难免会有一些慌张,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们这来地震了该怎么办?
这句话也是我问她的。
她倒是如无其事地回答:如果地震来了,我想和你一起跳入地上的裂缝,感受同生共死。
我用手弹了她的脑门,说:你是不是偷看言情小说了?还是《泰坦尼克号》看多了?到时候我还得说“you jump i jump”呗?
她说:是个不错的建议诶。
我说:想得美,你哥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挂了呢!
她听到这句话突然脸色一沉,小声嘟囔着:天天哥哥哥的,我们一样大好不好,要真论起来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你得叫我姐!
我笑了,这真是玩了一辈子鹰还被你这只小家雀啄了眼。
我说:一日为哥终生为哥,你就认命吧!
她听到我的话双手一插,哼地一声转过了头。
我揽住她的脖子,让她侧着。
我说:哥今天带你去游乐场玩!
她一下来兴趣了,笑着说:真去游乐场?
我说嗯。
那天我带她去了附近公园里大爷大妈锻炼身体的器材旁,我指着这些“娱乐项目”说:不错吧,你看这个还能太空漫步,不比那个旋转木马、摩天轮好啊?
洛愺看着我不说话,就像看傻子那般。
这件事也让她以后有了理由对我进行疯狂地吐槽。
高二圣诞节前夕
一到了圣诞节前几天,不论是校园里还是学校周围,卖得最多的就是苹果和装苹果的礼品盒,但学校外面卖苹果的进不来,学校的苹果又太贵,所以这其中的商机就被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给发现了。
我与外面的小商贩达成合作,由他们供我苹果,我在学校里卖,并且价格要远远低于学校超市的苹果。
好像那几天大家都洋溢在圣诞节送苹果的氛围之中,只有我感受着金钱的腐臭味,但是乐在其中。
24号,平安夜,操场边路灯下摆着的小摊上,有各式各样的礼品盒,有红的流血的蛇果,还有瑟瑟发抖的我。
黑暗中,路灯下的场景好似是舞台上最瞩目的一个,但此时的我恐怕是最落魄的那个吧!
再晚些,平安夜也慢慢销声匿迹,我将为数不多的盒子收了起来,拿着剩下的唯一一个苹果倚靠在灯杆旁,准备也象征性地沾一沾福气。
这时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魏寇。
这声音就像是针扎一样触动我的神经,我立马意识到是洛愺。
我站直在原地,等着她从黑暗中走出。
叫喊一天的我声音沙哑,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为什么我之前去你学校找你都不在?冷不冷?
此刻的洛愺又变了一个样,身上虽穿着校服,但长发被盘起来了,看起来有些沧桑。
她看了我几十秒后,缓缓地说:魏寇,我退学了。
我听到这个心一提,我不能想象她这样一个不服输的人竟然能退学,就像我不知道我们也有分开的一天那样惨烈。
我挤出微笑调侃说:对嘛,你看你哥我不上晚自习都能考第一,你要是有我一半的水平也不至于这样啊!
她盯着我,眼眶逐渐泛红,我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闪着的光,这光闪得越快我就笑得越大声,直到她流下了第一滴泪水,我拉过她,将她抱在怀里。
我清清嗓子,在她耳边小声说:没关系的,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那天,她倚靠在我的肩膀哭了好久,这应该是我们相识这些年她哭得最狠的一次,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女孩心底最脆弱的一面。
据我猜测,她退学三分是由于对学习的厌恶,七分还是和洛老师的赌气。
过两天,我请假回了家,主要是想去做一件大事,再顺道安慰一下她,可到家了却发现她颓废至极,戴着耳机,蓬头垢面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盯着天花板。
我长呼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摘掉她的耳机,引来她的一脸不满。
我问她:你最喜欢周杰伦的哪首歌?
她说:《晴天》。
我问:你最喜欢《晴天》的哪句歌词?
她说: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她的偶像是周杰伦,房间里贴着的是周杰伦的海报,mp3里都是周杰伦的歌,从前我问她什么喜欢周杰伦,她说周杰伦的歌是青春。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扔到她身上,说:后天市体育馆有周杰伦演唱会,学校离那边近,我考完试先去,等你,有重要的话和你说!
她唰地坐了起来,瞪大眼问:周杰伦演唱会的票那么贵,你哪来的钱?
我说:你哥我自有方法,后天记住了!一定要来啊!
说完我就直接离开了,她从被窝里起来,大声问:到底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我返回学校了,迎接第二天的月考。
两后周杰伦在市体育馆的演唱会,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周杰伦,也是我第一次试着去感受她嘴里青春的意义。
元旦节前一天,四点考完最后一场生物我就赶去了体育馆。
这些年来周杰伦的歌只存在于mp3,周杰伦的容貌只存在于电视海报,而今天要见的是活生生的人,是活的,想想就很激动。
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与舞台相隔甚远,但只要能陪洛愺听一次演唱会就好。
我以为她会提前到,但是没有,等到了七点演唱会快开始,她还是没来。
周杰伦上台了,但我却没有了兴致,难道她没来?
随着时间推移,我旁边的空位告诉我,她不会来了。
但我心存幻想,我觉得她会来!
最后,周杰伦唱的歌是《晴天》。
……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以后的每年,我不知听过周杰伦多少次演唱会,尽管位置从最后排到了最前排,但是总觉得那段青春将永远得不到善终。
就像那天的我,顶着雨夹雪冲回了家,却得到一个消息,她走了,连同洛老师也一起离开了这个小镇。
2011年1月1号
她到了北京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问:为什么离开?
她答:没有为什么
我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我怎么办!
不知道是出于不辞而别的气愤还是不愿接受现实的悲痛,我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加重,近乎于嘶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魏寇,我爸生病了,我要照顾他。
我大声说:你爸都不要你了你还管他,我这么想你你却不在!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就接着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考一所北京的大学,我要天天折磨你,月月缠着你!
接着电话那头传来洛老师的催促声,电话就匆匆挂断了,等到我再打过去已是无人接听。
2012年,我高考失利,没有如愿去到北京,上了本省的一所不错的大学,而她的情况我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在和洛老师一起去北京不久之后,她爸就得癌症去世了,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她也算是小富婆了。
并且她也在北京重新上了高中,并且开发出了另一个兴趣爱好,摄影。
她每天通过QQ给我发她拍的照片,有风景照,有情侣照,也有婚纱照。
但是我和她聊天从来不用QQ,因为我们都觉得冰冷的文字比不上话语的温暖,就像我打了一个喷嚏,她都会急切地问我是否生病了。
我说:生病都能被你气好,你以后要是再不辞而别就休想和我再说一句话了!
她说:你瞅瞅你那小气样,芝麻大点的事还记得那么久,鄙视你!
我嘁了一声说:北京现在冷不冷啊?
她发出无奈的声音说:魏寇你是不是傻,现在是10月份,北京不至于说冷吧?
我发现我这尬聊的功夫确实厉害。
她接着用特别嗲的声音问:那,轮到我问你了”
我:嗯。
她:你现在想不想我呀?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一点都不想!
她在电话那头用耳语说:魏寇哥哥,哥哥哥哥,到底想不想人家呀?
我笑了笑,说:服了你,想,行了吧!
她不依不饶继续说:不嘛,一点都不真诚。
我说:想,特别想!想得都吃不下饭了。
她语气瞬间变回来跟我说:嘿嘿,我就知道你想我,我挂了哈。
我说:喂,洛愺!你就是为了听我说这个啊?
她理所当然地说:是呀,怎样!
说完她就挂掉了电话。
我在心里暗自骂道:这个丫头现在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敢这么撂我电话。
就在我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妈又给我来的一个电话,按照我妈古怪的想法,不用想就知道又会有雷人的指示。
我妈开头就是:扣子,新学校还适应吗?有没有女同学和你说话啊?
我妈真是与别的妈不一样,人家妈妈都是说让儿子不要谈恋爱,影响学习,我家这位直接一剑封喉,我要是说有,恐怕就可以当场扯证了,搞不好大学毕业就可以给她整个小扣子呢。
我说:女同学没有,男同学倒是一大堆。
我妈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失望:行吧,男同学也不错,好好相处,要是看上哪个小姑娘就勇敢去追,别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我说:妈,你是我亲妈吗?你儿子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有很多女生喜欢我好嘛!
确实也有,大二秦筱雯就是其中一个,准确地说是最漂亮的一个。
秦筱雯是院团支部副书记,又是校民族舞社团的领舞,我对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长得格外白皙,好像站在白雪中就会融为一体的感觉。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校内社团招新的时候,我本来是对社团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无奈海成强行把我拽去了。
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两边排着稀稀拉拉的桌子,桌子后是毫无生机的吆喝声,海成一个四肢不发达的人还扬言要学跳舞,其实就是看街舞社妹子多。
第一眼见到秦筱雯,就像传说的那样,孤傲地像寒山上的雪莲,更像是冰川上的寒气。
海成说:你们好,我俩是来报名的。
她说:你们确定?
我说:不确定!
我把海成拉到一旁,小声说:你没看见人家牌子上写着,民族舞社团招新,只限女生,男生勿扰。
海成却厚着脸皮说:什么只限女生,男女其实是一样的,不都是人嘛,说说总会通融的。
我拗不过他,转身就要走,但秦筱雯叫住了我:那个同学,留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海成说:学姐,留我的吧,我号码好记。
她说:就留他的。
我说了句“没有”,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她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并且连我的QQ号都知道了,这个疑惑等到海成正式成为民族舞社团一员的时候,我就彻底解开了。
我笑了,为美色,拿刀插兄弟两肋!
后来有一天,我去图书馆又遇见了秦筱雯,她一如既往的冷漠。
当我找到位置坐下来的时候,她直接坐到了我的对面,我低着头看书装作若无其事。
突然,一个笔记本传到了我的面前,上面有几个字:认识一下,我叫秦筱雯。
我抬眼看了一眼,在纸上写下“魏寇”两个字又递给了她。
她写:好名字,我喜欢。
我写:嗯
她快速转了转笔,给了我一个出去的手势,然后我鬼使神差就随她出了图书馆,到了操场。
她说:魏寇同学,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做你女朋友。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顿时呆在了原地。
这是我整个青春未曾想过的话题,小时候总觉得喜欢就永远可以做朋友,陪在彼此身旁,可当“女朋友”这三个字降临的时候,我感觉我的青春将要破茧成蝶了。
我结巴地说:回,回去吧!
从那天起,我以后每天的生活里好像都有这个身影,早饭她在,上课她在,午饭她在,晚饭还在。
好像她不用上课似的,唯一在宿舍的机会还少不了QQ和电话的声音。
后来她们民族舞社团表演获得市一等奖,进行了一次聚餐,而我则被海成再一次当做挡箭牌冲锋陷阵。
那天海成喝得烂醉如泥,好像这次获奖是他整天泡妹功劳似的。
在海成的撺掇下,十来个女生和我们两个男的进行了一场紧张刺激的真心话大冒险。
十多个人轮着问了一遍,大都是选择了真心话,而只有我和秦筱雯选择了大冒险。
因为在我看来,真心话只会对真心人说,不得半分马虎。
她们给我和秦筱雯的大冒险是,在各自的QQ空间里发一张对方的照片,并且配上一段话:
“感情最重要的不是什么山盟海誓,而是你明知道所有的心动和激情都将变得乏善可陈,但你还是决定和这个人在一起。”
我不想做这样既可笑又可耻的事情,但扛不住海成和众人起哄,我只有硬着头皮照做了,我和秦筱雯各自拍了对方一张照片,然后发到了空间。
半分钟不到,我的电话响了,是她。
电话那端传来她的一阵叫喊声:魏寇,她是谁!
我说:没谁,就一女朋友,女性的朋友。
她长吸了一口气,一猜那边的她就是瞪大了眼睛。
她再问:你们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转头看了一眼秦筱雯,她又说: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成熟大姐姐,瓜子脸,大长腿。
我说:你别闹了好嘛,我现在在外面,等回去再和你细说。
电话那头没声了,我也不敢轻易挂断。
“魏寇,我难过了,我不开心了。”
我趴在沙发背上对她说:愺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说:我不想听故事。
我不顾她,接着说:从前有一只兔子和一只狐狸,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有天他们一起出去玩,在半路遇到了猎人,他们都不想让对方被抓住,所以小白兔跑进了玫瑰花园,红色的花瓣撒落一地,狐狸跑进了蒲公英园,白色的蒲公英漫天飞舞。那么问题来了,你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吗?
就在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寂静,就像是高考查成绩那般平静。
突然,不知道谁拿了我的手机,然后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紧接着将一瓶酒硬塞到我嘴里,猛地仰头,直到我失去了意识。
那晚过后,秦筱雯好像取代了某种东西,但我又好像缺失了某种东西,后来才知道我丢掉的叫“习惯”。
也正是那晚,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我,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有一天,我正在和秦筱雯吃饭,愺愺第一次给我发了个信息。
“我知道我不够优秀了,你不愿意陪我了,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考大学,我要和你上一样的大学,我也要变得更瘦,我也可以披肩发,我也可以变成熟,只要你喜欢!”
我放下筷子,出去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说:喂。
她也:喂。
我说:我们有几个圣诞节没有在一起了?
她说:如果算上今年的,两年
我问:你现在过的开心么?
她毫不犹豫地说: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愺愺,我不想你不开心,我希望你每一天都能快乐,希望你永远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她说:那,那你还会陪我么?
记得2015年我在宿舍看《请回答1988》时,德善的俏皮、阿泽的沉稳、正焕的温暖……双门洞的友情与爱情让我一个大男人流泪不止,那时的我才知道陪伴才是对彼此的爱。
可我却对她说:我只能陪你一阵子,你肯定会找到陪伴你一辈子的那个人。
电话那头的她开始啜泣。
我听到后立马安慰道:别哭,别哭,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还是可以找我的,毕竟我是你哥嘛!
她怒吼道:谁TM要你做我哥!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等着我!
不知什么时候秦筱雯出现在我身后,她问:你在和谁打电话呢?
我搪塞了说:没谁,一个表妹。
秦筱雯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回到食堂。
……
2012说到年度讨论热度最高的话题莫过于12月21号的世界末日。
那天秦筱雯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瞬间将我拉回了2010年那个夜晚,两个视彼此为最亲的人之间的对话。
我对秦筱雯说:或许我会拉着我喜欢的人,一起等待灾难降临的那一刻。
秦筱雯笑着说:魏寇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我也笑了,自言自语道:或许吧!
那天我也给她发了个信息,内容是这样的:愺愺,你相信世界末日吗?如果今天地球真的毁灭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但我等到2012年12月22日的零点还是没有收到回复,就像那天的世界末日,一个笑话,可笑之极,平淡无奇。
这种平淡一直延续到了2012年12月24日。
南京,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这是我在外地过的第一次圣诞节,也是最冷清的一次。宿舍的人该约会的约会,该和好朋友聚餐的聚餐,痴迷于游戏的依旧泡在网吧,所以宿舍一整天就只有我一人。
中午潦草吃完饭,为了让这悲催的时光消磨得更快些,我关上手机睡了个午觉。
等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而这个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末日没有来,相反地送来了一个冰雪世界。
我打开手机,全都是秦筱雯的未接电话,可我的内心并无一丝波动。
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灯光下的白雪显得格外透亮,圣诞节霓虹灯的色彩全部映在上面,五颜六色。
楼底下一对对小情侣在雪地里有的散步,有的打雪仗,突然,我才发觉,饭点到了。
接收到吃饭的指令后,我连鞋都懒得换,穿着棉拖鞋,披上大衣就哆哆嗦嗦地去了食堂,因为我不准备在外面待多久,毕竟这是一个杀狗的日子,食堂必将是吾狗忌惮禁地,在里面吃大可不必。
一碗米饭,一份糖醋排骨、土豆鸡块、红烧肉。
寒风一吹,雪花硬往脸上扎,刚刚捂热的身子瞬间灌满了冷气,我暗自骂道:这TM什么鬼天气,上午还没这么冷。
我一只手紧紧捂住身体,另一只从袖口露出一根指头拎着饭,整个人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宿舍走。
就在快到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我下定决心放开手去拿手机,一瞬间冷风袭来,我打了个冷战,然后接了电话。
嘴唇都是颤抖的,我问:谁,谁啊!
那头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我。
我打颤的身体立马镇定。
“愺愺?”
“是我”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听见一个人声音而激动的,那种激动让我的眼睛不自觉的发酸,喘气都变得急促起来。
而就在此时,一声“魏寇”萦绕在我的耳边,这不仅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这是……
我立刻转过身。
是她!
她站在那盏路灯下,头上戴着红色毛线帽,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远远看过去是那么小的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挂着笑容,挥舞戴着恐龙手套的双手。
或许是当时恰好有一阵风刮过,我眼中噙着的泪水瞬间崩陷。
我连溜带滑地跑向她,已记不得摔了几跤,手里的饭也不知道掉在哪了。
等我到了她的面前,再多溢于言表的感情都已被冻成傻笑。
她也傻笑着说:魏寇,圣诞节快乐!
我迟疑了两秒,缓缓地说:圣诞节快乐。
看见她浑身哆嗦,我顾不了那么多,抓过她的手把手套脱下,插进我的怀里紧紧贴着我的身体两侧,一股凉意传遍全身。
隔着一层薄薄的呢子大衣,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心跳,虽说之前也有过拥抱,但都没有这样的紧张、羞涩,面红耳赤的感觉。
我贴在她的耳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她踮起脚尖,也在我耳边轻轻呼了口气,用耳语说:我想你啦!
我问:那天我发信息问你世界末日最想做的是什么,你为什么没有理我?
她说:其实你不用问我的,我还是那个回答。
我将她和我的身体拉开距离,仔细地观察她的变化,我说:“头发黄了卷了,圆脸白了瘦了,粘假睫毛了吧?哟,涂口红了呀”,我恨不得将这个全新的她印在脑海中。
她说:魏寇,两年不见,我好想你。
我用手轻轻巧了一下她的额头,故作生气说:洛愺,你总是自作主张,现在害得我没饭吃了,怎么办?
她眨着眼,一脸接受批评的表情让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我用食指在她鼻梁轻轻划了一下,说:笨蛋,逗你玩的,带你去吃饭。
她露出笑容,说:是!
可一转身就发现了海成在那边贼头贼脑,举着手机,我一声吆喝,他撒腿就跑。
我对她说: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换件衣服,马上下来!
说完我立马跑回宿舍,海成这小子果然在,我问:你不是和妹子约会去了嘛,怎么回来了?
海成一脸八卦相,带着诡异的笑容对我说:扣子,我和十个妹子约会都不抵你和一个妹子打情骂俏。
我极力掩饰着:谁,谁说的。
海成挥舞着手机说:铁证在此!
我指着他恶狠狠地说:你小子行,我现在没有工夫跟你耍嘴皮。
我抓紧换好衣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准备许久的暖宝宝,再把我最厚的羽绒服拿上,飞快地奔向楼下。
她穿着我的羽绒服,就像是裹在被子里的小孩子,只能露出一个头,时不时眨眨眼。
她身体一摇一摇,问我:魏寇你看我像一只企鹅吗?
我笑着说:像猪。
吃了一顿火锅之后,在学校附近给她开了一间房,我本来想回学校的,但是她说害怕,我也只能留下和她一起。
小时候的我们睡在一张床上经常打闹,而现在的我们,哪怕只是把外衣脱去,但也只会直挺挺地躺在那,谁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一唱一和像是提前约定好的。
我说:过了今夜就回北京吧,洛老师该担心了。
她说:知道。
我说:这么久不见,你变化挺大的。
她:嗯。
我:你为什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她说:想你了,就来了。
我嗯了一声,又陷入了沉寂。
突然,她侧过身体,往前凑了一下,左手搭在我的腰间,头直接放在我的胸口,洗发水的香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我瞬间有了精神,尽管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但还是一动不敢动。
她说:魏寇,我十八岁了。
我的呼吸急促,咽了咽口水说:愺愺,你压得我喘不过来气了。
她把头放下来,用力让我也侧过身,顺势双手搂住我,脸颊贴在我的胸口,我身体用力,尽量不压着她的胳膊。
我说:你这样让我怎么睡觉啊?
她双手用力,说:别挣扎,我想再抱你一次。
就这样,两个似曾相识却又相隔甚远的身体如今交融在一起,困意也逐渐来袭。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小声说了句:魏寇,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迷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睡去了。
第二天,我把她送到了车站,在进检票大厅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往羽绒服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
站在广场,我注视着她顺着通道一步一步走进去,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这时,洛老师给我来了个电话。
洛老师:小寇,还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么?我希望洛愺能够安心地出国留学。
“我知道你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但那也只是小时候的事情,现在你们都已长大成人,需要为各自的人生负责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说:洛老师,我懂。
洛老师说:嗯,你要想她过得好,以后就尽量不要联系她了。
我贴着玻璃,力图寻找着她的身影,同时对着电话说:洛老师我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您放心,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她叫秦筱雯,愺愺也知道的。
洛老师说句嗯就挂断电话了,愺愺也彻底消失在我的眼中。
一瞬间,我的心里彻底空了。
一如我那卑微的青春,被扼杀在无声之中。
那天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我回想起到车站之前和愺愺说的话。
她说:我妈让我留学。
我说:挺好的。
她:你不感到惊讶么?
我说:你开心就好。
她说:我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只要你说一句“不要去”,我就不去,坚决不去!
我低下头沉默一会儿,当抬头时,她说:那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和那个女的在一起,我会努力变得更加优秀的。
我说: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就算今天我不和她在一起了,以后也会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
她咬着嘴唇,说:魏寇,你要是想清楚了给我发个消息,不管多远我都会回来!
我对她挥挥手说:走吧。
她瞪着我,说:魏寇哥,我等你!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过联系,只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微信沟通。
大三的一个早上,我被发炎的智齿疼醒,拿起手机看到微信一个好友验证,点进去上面写着:愺。
我立马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下,难道真是她?
伴随着疑惑,我的智齿越发疼痛,连半边脸是胀痛的,咽口水都疼。
我同意了好友验证。
她给我发的第一句话就是:嗨。
我犹豫了一会,坐了起来,给她发:嗨。
这时,牙龈肿痛直往心里钻,我刚想下床秦筱雯就给我发个信息,说让我下楼来拿药。
我记得我是昨天晚上和她说我智齿又发炎了,没想到她一大早就给我送药来,我披上外套拿着手机赶紧下楼。
愺愺继续给我发着微信,说:你现在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吗?
我一边往下跑一边回复她:在一起了,我非常好,她对我也好,你不用担心。
到了楼下,秦筱雯正搓着手,见到我立马将手里的药袋递给了我,说:之前让你拔智齿你就说疼,现在更疼了吧!
我说:你怎么会……?
她急忙打断我的话:什么怎么会,我就知道你早上起床会疼的死去活来,这个布洛芬和甲硝唑一天三顿各两片,但治标不治本,还是找个时间我陪你去拔了吧。
我低着头,看见愺愺给我发了个语音消息,不小心直接点开扩音的,然后就听到:魏寇,你混蛋,我一直在等你的信息,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看着秦筱雯,空气中飘着尴尬二字。
我打字回复她:我之前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只会把你当妹妹,况且我和筱雯已经在一起了。
她发语音说:你肯定是骗我的,你是不是在和我赌气啊?是不是还在为那年我不辞而别生气啊?魏寇,我们还做回以前那样好不好?
骤然一阵疼痛划过牙龈,我感觉整个神经都在疼,再加上愺愺咄咄逼人的语音和这尴尬的气氛。
我对着手机怒吼:洛愺,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筱雯就是在一起了,你如果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我把手机凑到秦筱雯面前,秦筱雯挥着手说了句:嗨。
然后我说:现在听见了吧,你就在英国好好念你的书。
说完嗖的一声语音发出,然后我关掉了手机,闭上眼沉默许久。
秦筱雯说:这个就是你那年在KTV给她讲故事的女孩吧?
我嗯了一声。
她点点头说:不错,看样我起这么早也不算浪费,最起码在工具人这方面我是愈发精进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啊,刚刚我说的话你别当真。
她说:我倒是想当真,但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2016年大学毕业之后,我进入了一家广告公司,而这个公司的创始人则是我的发小刘辉,所以我上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最终还是替“文盲”打工了。
至于秦筱雯,她凭借大学里丰富的经历成功应聘到了一家大公司,具体工作倒是不清楚。
某个下午,刘辉贼眉鼠眼地溜到我办公室说:扣子,晚上有个重要的客户会来,我现在给你一个小时回家换身帅气的衣服,晚上陪我赴宴!
我说:刘总,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主编,你不会让我去给你挡酒吧?你助理可在这呢,咱大可不必吧!
刘辉说:什么大可不必,你必须去,今天这买卖没你谈不成!
我点点头,说:行,去也行,那有没有什么奖励,比如……
我搓动着手指。
刘辉说:钱没有,顶多给你找个老婆!
说完他就离开了,我还想反驳一下,可他转头又说:记住了,一个小时,不许说不!
好吧,我在心里想,这小子毕竟是老板,我卖你个面子,去就去!
可等到晚上我到了饭店我才知道,这个重要的客户不是别人,她正是秦筱雯。
我拉过刘辉,小声问:刘总这是要让我牺牲色相啊!
刘辉没说什么,转头端起酒杯对着秦筱雯又敬一杯酒,接着借由自己不胜酒力就溜了。
这合作谈的,老总跑了,留下我一个小主编在这,这成何体统。
关键是房间就剩我和秦筱雯,面对面坐着贼尴尬。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秦筱雯先动了口说:魏寇,没想到是我吧?
我哼哼了两声,说:没想到,确实没想到。
说完,秦筱雯拿出笔在合同上大笔一挥,签下了名字,并说: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了句“诶”,本想劝劝她再看看合同的,没想到她就这么草率地给签了。
我说:你签这么快,就不怕我们骗你啊?
她盖上笔帽,说:不怕,我相信你,况且这公司是我爸开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一个进公司才一年的人怎么能代表公司签合同,原来是千金小姐啊!
我说:好嘛,隐藏得够深啊,这字儿一签从今后你就是我的甲方爸爸啦!
秦筱雯手托着腮,对我挑个眉说:那,叫声来听听。
我愣了一下,环顾四周说:这,不,不好吧?
秦筱雯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我牙一咬,干脆豁出去了,小声含糊说了句:爸爸
秦筱雯摇头说:声音太小,听不清。
我笑了下,直接走到秦筱雯面前,眼神中透露着杀气,边走边说:秦筱雯呀,秦筱雯。
她看着我,身体向后倾斜。
我立马变脸,笑着贴在她的耳边说:翁爸爸。
秦筱雯听后松了口气,一边笑一边用手在我头上拍了拍,嘴里还嘟囔着:乖儿乖儿。
而这摸头的一幕居然被躲在外面的刘辉给拍下来了,并且发到了朋友圈和QQ空间,说是庆祝合作愉快。
刘辉这小子那么关心下属的私生活,等哪天公司倒闭了肯定就是他八卦给害的。
后来,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和秦筱雯是什么情况。
我说:妈,你是不是看见刘辉朋友圈发的照片了?
我妈说:要不是辉子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你俩大学都谈了四年恋爱,到现在也不准备领回家给妈看看啊?
我说:妈,刘辉那么八卦你也跟着学,谁谈恋爱了,我们从前是好朋友,现在也只是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我妈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好像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似的。
她说:好了,不说这个事儿了,你和愺愺还有联系吗?她昨天还问我说你和小秦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说:您是怎么回她的?
我妈:我就说,等我回头问问你再告诉她。
我沉默许久,我妈继续问:那如果她下次再问我该怎么回答?说你们谈恋爱了?
我连忙说了个不,但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她再问,您就说我马上和秦筱雯结婚了。
我妈听到这个消息瞬间炸了,也让我产生了一阵眩晕,这是我第一次将结婚与自己挂钩,或许是时候向那个破茧成蝶的青春告别了。
2021年2月10号,毕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
几年不回来,这里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以前路边经常有个卖烤地瓜的薛老头,他家的烤地瓜又大又甜又便宜,但听我妈说,他去年突发心脏病死在家里,好几天之后才被人发现,后来子女都后悔没有在薛老头的身边照顾,但为时已晚。
所以当我路过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总觉得还有人再吆喝着:烤地瓜嘞,又香又甜,烤地瓜嘞,又香又甜……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从口袋掏出两张皱巴的纸票,说:爷爷,给我一个烤地瓜,我妹妹胖能吃,您可以给我个大一点的吗?
不知不觉眼中还是泛起了泪花,果真是年纪大了最容易感伤。
家里面,依照过往的习惯,爸妈他们肯定正各司其职,我妈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着做饭,我爸在各处打扫,把去年的对联撕去贴上新的对联,然后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进来,就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数一数,咱家扣子从毕业到现在,已经四年没回家了吧?”
“男人嘛,打拼事业最重要”
“什么男人女人的,你就是冷血动物,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我的乖儿,哼!”
“你想,就你想,扣子就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我摇摇头,感叹我爸妈是怎么保持这个拌嘴的习惯这么多年的,反正我是做不到。
我大喊一声:爹娘,你们的乖儿回来喽!
这一喊让我爸妈瞬间愣在了原地,然后接下来就免不了的一番加强版爱的抱抱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我妈闲聊着,突然就聊到了楼下的洛老师。
我妈感叹:你说人家洛老师命怎么就那么好,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最关键的是愺愺也要结婚了,羡慕死个人嘞,不像咱家的。
我心咯噔一下提了上来,连忙问:谁?
我妈:愺愺,就小时候住咱家楼下那个小胖妞。
我:什么时候?
我妈:暂时不确定,初步定在5.1,说是他们的相识纪念日。
我大口喘着气,手中的碗筷定格在半空之中。
我妈接着自顾自地说:说来也可惜啊,小时候我还想着让她给你做媳妇呢,谁知人家出国留学了,还找了个老外,这也就是命吧!
从初一到初五,鞭炮在我脑海中从头炸到尾,我的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
落草与为寇分开,洛愺也不再是魏寇的愺愺了。
2021年上半年,我的生活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键,心里只有五月这一个目标。
后来我从刘辉公司辞职了,一直在外,西藏、云南、四川、成都,总之是转了大半个中国,只为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还是来了,2020.5.1,一个很平淡的日子,我回来了。
我回来的第一天就收到海成也从北京回来的消息,在那个店里,借着热腾腾的雾气,我们好像有说不尽的话,一杯一杯酒下肚,脑子也是浑然不清。
我们为这些年的经历而笑,也为这些的错过而哭。
我们嘲笑着彼此,也安慰着彼此。
我疯狂给自己灌酒,看着那张照片越来越模糊,直至一颗泪珠啪嗒落在照片上。
我搂着海成的脖子,口齿不清地说:你知道那天我带你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吗?
海成神志不清,直摇头。
我说:哈哈哈,不告诉你,秘密。
我:那你知道临走的那天,我在你口袋里塞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海成接着摇头。
我说:笨蛋,后来狐狸和兔子都被猎人打死了,但他们被放在一起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着的啊。
我又说:或许你根本就没有看见那张纸条,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它将成为我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
然而没人知道的是,就在三天前前,我收到了两条没有备注的信息。
一条是: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另一条是:
后来,他们失散在彼此的世界里。
但庆幸的是,狐狸跑进了蒲公英园遇到小王子,兔子跑进玫瑰园遇见了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