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的事

我想我的心里是藏不住秘密的。刚才上晚班有几件事。

1、刚去到科室接班就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左手食指被锣机割伤,外面看就两个斜行的裂口。我和师父两个人以为单纯的皮肤裂伤。就开了一个小手术包,做了一半,打开一看见到食指远端的骨头碎了。马上停止先拍片再说,拍完片回来重新门诊手术,因为骨头碎得太厉害了,穿了好久才把骨头勉强固定住。

2、做完前面的那个手指,看完几个门诊,洗完手刚想坐下叫个外卖吃饭。我一回到办公室,师父说:威,你帮他做个清创缝合吧。我一看一老大爷右前臂掌侧包了一薄纱快里面流出青色的液体。我问:是什么。她说:割草时刀割伤,当时周围没人没东西,就拿点野草弄碎止血了。我在清创室打开一看,天啊,整个伤口被那些草药填充,用镊子拿掉草药,发现伤口 全是草药。因为肚子饿,还有看到这样的伤口,我有点生气:怎么弄这么多草药在伤口上。“医生,你别这样子,我也不想当时没人在旁边,也没东西。”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于是,我缓了下了。“以后这样的情况不要随便弄草药上去。”用生理盐水、双氧水、碘伏冲洗干净后,打上麻药,赶紧帮他缝,缝了一半,师父进来说:打开没缝好的一半给我看看,你有没有探查肌腱。我看他手的伸屈功能挺好就没探查。师父看了一下肌腱没事就出去了。

3、缝合完刚坐下,导诊就跑过来说:有一个聋哑人来看病。我问那我怎么和他(她)交流,“她会写字的”。我以为是老人家。谁知是一个女孩。女孩的样子一般,不卑不亢。

好久没有用手写那么多字了。因为我急于问清病史,我的字写的很丑。而她总是认真地写着,雪白的纸上我潦草难辨的字和她整齐划一的字形成鲜明的对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我知道 急不来,每一次交流都要写出来让对方看到。

那个脚痛一点。

右脚。

拍个片看看先,两个脚两张片一百多块。再根据片告诉你情况。

好啊。

最让我无语的是。师父他说:你带她缴费拍片上来。原来她三个月前从墙上跳下致双足疼痛,现在想看一看。

你在哪里上班。

我在纺织厂上班天天要站着,你要快点把我治好,我明天还有上班。

你以前能听到吗,你在哪里学会写字的?

我妈把我生下来时我就这样,我在学校学的。

哪里的学校。

聋哑学校,没听过。

听过。

。。。

我们就这样用笔和纸交流。因为她的脚痛一路上我总要停下来等她。看着她慢慢的走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触动。拍完片开完药,帮她拿完药。在药房前,旁边的一对父子以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

这时她拿出手机在上面打着:谢谢你。我用笔在随身带的纸上写:不客气,拜拜。我刚走了两步。突然,背后传来“啊”一声,我回头看见她把新开的就诊卡递给我,她以为要把卡还给我。我飞快地在纸上写下:这卡以后看病用。她一看明白了。我向她摆摆手,她也向我摆摆手。再见了。

4、回到科室,师父正在给一个车祸致颜面多处裂伤一身是血的老太爷缝针。我一看鼻根部,出血不止。“刚好伤到动脉,戴手套帮忙”。扎了两次才把血管扎住,赶紧缝合。包扎好,开单。明明是师父他老人家缝合的,他偏偏叫我开。患者的孙女,一个美女在我耳边出声吐字,我终于对气息如兰这个成语有深切的体会了。

对他们来说,这些人、这些事都没有半点联系。可是对我来说,我想还是有一点感触吧。做医生真的要看透人生百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当我在上班按着手机抱怨自己工作辛苦时,抱怨医生职业是多么危险时,抱怨工资低时。原来还有人双足陈旧性骨折忍痛站着上班,只因在纺织厂所有人都要站在上班;原来还有人在工作时充满危险性随时伤到手指,只因他在家具厂上班;原来还有人要在野外工作到日落西山还随时割伤手,只因他要割草喂鱼。

我二十几岁、他也是二十几岁,一个是医生,一个食指血肉模糊,二十几岁的我给二十几岁的他缝了手指;她从小失聪,她气息如兰,同样年轻,可是一个不会讲不会说,一个耳灵字清;两个老人,一个割伤,只有自己和小孙子到医院,另一个车祸全家老小出动。生活就是这样一次次冲击我的内心,巨大的反差,人生百态,慢慢我要学着释然,学会珍惜自己拥有的。纵然有太多的不如意,起码我现在身体健康,有工作,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此刻我想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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