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写的不是王二,是陈清扬。
北医大毕业的高材生陈清扬被下放到云南,才二十六岁。
世界突然是怎么了她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唯一令她苦恼的就是莫名其妙被人叫“破鞋”。王二没趁看病占她便宜,陈清扬认为他能证明她不是“破鞋”。但王二心里一清二楚,陈清扬长得好看,皮肤白,身材好,还离过婚,这跟人们眼里的已婚妇女不一样,不一样,你就肯定是“破鞋”,就这么个逻辑。不同的是,人们说她是“破鞋”,在意的是她干了什么是才被叫成“破鞋”,陈清扬气的是被诽谤成“破鞋”这件事本身。她根本没在意“破鞋”在那些人眼里的含义,在她看来这跟她被诽谤考试打小抄是一样的事,这就是陈清扬。
于是,面对“破鞋”一事,他感到人格上受到了侮辱,希望有人站出来为她辩护。她找王二不是哭诉人生悲苦,是找合伙人去了。而王二正当盛年,满脑子只想骗陈清扬跟他上床,说了一通“伟大友谊”的话。陈清扬听了十分感动,因为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管王二是真心的还是骗她的,她都愿意相信,因为那是很美好纯洁的一件事情。王二当时说那些话也是发自内心的,就算勾引陈清扬不成,交了个好朋友也不错,关系以后还可以慢慢发展。
于是两人上了床,一点爱情因素也没有。王二为了满足生理需求,陈清扬是为了“伟大友谊”。一直到后来,陈清扬和王二多次啪啪,她都认为那是“伟大友谊”的体现。书上写到,陈清扬虽然多次感到快感,可她就是不肯喊出来,因为喊出来就好像把感情与性爱混为一谈,而“性”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她追求的是精神的充实和满足。然而她毕竟是个女人,有两次,她差点爱上王二,是感觉到王二似乎也不只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他也有些喜欢自己。但她又马上“回过神来”,抹去了这个想法,她不能允许自己因“性”生爱,她到这来是为“伟大友谊”而“性”。她始终把自己的心灵保持在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即使到了后来王二被拉去挨打,也被她解释为是为了“伟大友谊”。朋友落了难,自己怎么能不去搭救呢?这件事被人彻底认成了“破鞋”,陈清扬也一点不在乎,她没做错任何事,也不怕任何人,“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它们都笼罩在了“伟大友谊”的光芒下。
在王二的眼里,他似乎一直在用那一套“伟大友谊”的幌子欺骗陈清扬,陈清扬也不止一次地骂王二是个“混蛋”,可陈清扬心里明白,她最不能欺骗的就是自己的心,最不能违背的也是自己的心。她真的被骗了吗?没有。北医大毕业的高材生,智商情商超群,她怎么会不知道王二说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只不过她不在乎。她始终以自我意识为中心,她相信“伟大友谊”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王二是不是个骗子我不想知道。军代表想占她便宜,挨了陈清扬一个大嘴巴,借看病占她便宜的男人通通挨了她一个大嘴巴,在她眼里,那些男人都严重侵犯了她的人格尊严。但她为什么偏偏接受王二?因为她接受了“伟大友谊”,只有和王二在一起,她才不认为是违背了自己的心灵。陈清扬是一个极其有独立思想和人格尊严的女性,不管是到了后来开会批斗她和王二两人,还是不厌其烦地写交代材料,她都无所谓,怎么发生就怎么写,从来不遮遮掩掩,因为那是为“伟大友谊”而贡献。“伟大友谊”把陈清扬的个性发挥到了极致。
陈清扬本以为自己会靠着理性和尊严活一辈子,没想到的是她自己真的爱上了王二。那是王二生气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那一刻她再也绷不住了,彻底爱上了王二,她感受到了爱,不管王二是不是出于爱,因为那根本就没有关系。二十多年过去,陈清扬从来没跟王二提起过,她明白王二并不爱她,跟她在一起只是性欲使然,但她认为那是爱,那就是爱。二十多年后陈清扬见到王二依然叫他混蛋,不是因为王二骗了她,而是原本的“伟大友谊”变成了爱,她没能抵抗住情感的能量,任凭它征服了自己,无可奈何地骂一声“混蛋”罢了。她接受了王二,接受了爱情,也接受了许多事情,她厌倦了无休无止地写交代材料洗清他们的骂名,干脆把自己写成“破鞋”,承认自己精神出轨,在爱情面前,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而我们可爱的陈清扬,在二十多年之后又见王二,依然以“伟大友谊”之名与之相处,因为在王二的心中,陈清扬还是那个被“伟大友谊”联系起来的陈清扬。陈清扬认为王二并不爱她,告诉他自己爱他之后,陈清扬就离开了,没有给王二,也没有给自己徘徊的余地。二十年过去了,对王二的爱只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已经与她的人生融为一体,王二突然的出现,反而让她不知所措。她并不想与王二生活在一起,坦白之后的等待就好像在乞求王二的爱,而陈清扬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爱呢?于是,不管王二是否爱她,她都选择了离开,甚至是有些傲娇地离开,留给王二一个独立又无所畏惧的背影。她的世界,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和王二以“伟大友谊”为开始,也要以“伟大友谊”结束。陈清扬,永远都要是那个为了“伟大友谊”单纯,独立,捍卫自己灵魂尊严的陈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