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认为是七十年代末,任叔叔的烟花照亮了遥远的油田农场的夜空,那一天是新时代的开始。
那年除夕前一夜很特别,妈妈和我们四兄妹早早睡去。山东北部的夜晚,僻静幽暗,一丝风都没有。
在温暖的灯光下,我们四兄妹被深夜归来的爸爸一一叫醒:“起来吃糖了!”爸爸拉开手提包,花花绿绿的糖果,很多都是第一次见到,酥糖,花生糖,高粱糖,奶糖。
爸爸掏出一个绿色的大瓶子,细长的脖子,很洋气,那是什么?爸爸说,那是全家都能喝的香槟酒。我记得是青岛的味美思香槟,至少是两斤装。
爸爸手提包里还有一个大包装袋,蓝白相间的塑料袋,里面是排列整齐,透明的虾片。还有肉肠,水果罐头,青岛饼干。我感到和往年过年有些不一样,春节的副食品丰富多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还没起床,就听到妈妈说,隔壁邻居家吵了一夜。爸爸的同事,我的同学任文革爸爸,从滨州市的胜利油田某单位同乘一辆车回来,也带回一包年货,没有食品,只有鞭炮和花炮。
任文革妈妈向一家家邻居诉说家门不幸,不愿回家。
春节几天里,我们兴奋极了,一家接着一家去串门拜年,品尝着来自滨州的糖果。大人们见了面,离不开一个话题,任叔叔的年货,把任叔叔当做一个笑话传来传去。
每当有人路过任文革家,都会向家里瞄上一眼,想看看任叔叔尴尬的样子。春节那几天,谁也没见到任叔叔,也很少有人去他家拜年。我想大概是因为没有糖果招待。
就在父亲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油田农场的孩子们互相传递同一个消息,晚上任叔叔家放花炮。
晚饭后,我家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孩子,没有一个大人。就在我们急不可耐的时候,任叔叔拿出了他珍爱的宝贝。
我们围成一个大圆圈,任叔叔站在人群中,预告第一个花炮是“大地开花”。点燃后的花炮像陀螺转起来,发出呜呜的蜂鸣声,画出一圈圈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光圈儿,连成一串串封闭的圆环,就像电影里金箍棒画出的保护唐僧的那个光圈儿。
站立着的大花炮,像多管火箭炮,叫“火树银花”。火树是一条条向上喷出,一人高的火花,颜色多样,火树中亮晶晶的小花朵就是银花。我们张着嘴巴,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让人群骚动起来的,是点亮夜空的彩珠筒。发射到空中的火焰中,一个个雪白明亮的降落伞飘在空中,我们目测着伞的落点,一拥而去。幸运者抢到降落伞,被团团围住走不动,直到让所有人看到那做工精细的仿真降落伞了,伞下拖着一个红色的空鞭炮筒。我猜测降落伞释放前肯定是装在这个空筒里。
我期待着抢到一个降落伞,回到了任叔叔身边。仰望夜空,一只只带着亮光的降落伞还在飘着,我目不转睛地追过去,还是被挡在捷足先登的人群外。
最后点燃的彩珠筒没有空中礼物落下来,任叔叔手中的光束打向更高更远,是让更多人看到明亮的夜空。
四十多年了,一口东北话,瘦小的任叔叔已是八十几岁的长寿老人。任叔叔,您还记得那个彩色明亮的夜晚,您的焰火晚会让农场的孩子们感受到世界的别样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