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法自然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德经》第二十五章

前面几章可以算是一种铺垫，现在我们要接触到《道德经》的几个核心观点之一：无为。无为这个词随着《道德经》和魏晋玄学的普及已经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基本概念。至于什么是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认为无为就是清心寡欲，放下尘缘，什么都不作，这是从佛教的角度来理解无为。也有人认为无为是表面上什么都不作，但是在背后下功夫，无为而无不为，这是从军事或是阴谋学的角度来理解无为。各个时期各个流派的人面对不同的问题，于是他们也把《道德经》中的“无为”理解成各种不同的涵义。

由于我的知识体系和专业背景（码农）和以前的解释《道德经》的人不一样，所以我自然对无为也有我自己解释，我不敢说我的解释更接近于《道德经》的原意，更不敢说别人的解释都是错的，不过这本书的成书年代最少在两千年前，所以我只能说我和其他人一样都可能是一种对原文的误解和瞎掰，下面让我们正式进入我这个版本的瞎掰，嘿嘿。

我通读了《道德经》之后我发现《道德经》中最核心的两个词就是无为和自然，那么这两个词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我相信是有的，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倡“无为”，又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么“无为”是什么呢？就是“道法自然”嘛。道是什么呢？《道德经》第二十五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可见“道”就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又无处不在的东西，我们今天俗称其为“规律”。《道德经》中的规律是什么样的规律呢？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道法自然”，那么《道德经》中讲的我们可以称之为“自然规律”，遵循“自然规律”去做事也就是“无为”。什么我们要遵循“自然规律”去“无为”呢？因为自然是一个复杂系统，人类社会同样是一个复杂系统，《道德经》相信在这些复杂系统中有某些共性，而自然作为最大最复杂的复杂系统当然应该被我们效仿和学习。

有人把《道德经》中的智慧成为古代中国的朴素辩证法，他们这么说的意思是辩证法要比《道德经》高级，其实无论是《道德经》中的“朴素辩证法”还是黑格尔和马克思发明的那种德国式的辩证法都是前人在复杂系统研究领域的某个阶段的总结和成果。既然是某个阶段的总结和成果，那么随着时代的发展就必然出现比它们更精细的，更准确的研究成果。就像牛顿力学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普遍的自然规律，但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要比牛顿力学好使得多。虽然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也是当时一个研究复杂系统的不错方法，但是毕竟太糙了，只能进行定性研究，没法进行精确的定量分析，至于《道德经》就更糙了，基本上只能作为参考提供一些灵感和思路，不过我们不能否定前人的贡献，就像你吃了第十个包子之后饱了，但是你不能说前九个包子就白吃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到了现在你还拿着汉代的五铢钱去买包子，肯定会被当成二傻子，因为那个东西现在已经是收藏品了。这个道理在复杂系统研究这个领域也是一样奏效的，我们不能否认《道德经》以及黑格尔和马克思在复杂系统研究领域的贡献，但是你要是今天还拿着这套老掉牙的东西当成屠龙神技，那我就只能呵呵了。

无论是《道德经》还是《易经》，乃至于中医和风水玄学都是从系统的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这种复杂系统研究的基因，不过由于中国在秦汉之后已经形成了一个“儒法国家”（赵鼎新发明的词），所以这种复杂系统的思维方式一种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中国古人的思想中有复杂系统研究的成分，于是很多“国学家”就开始拿着这点东西到处吹牛了，有人说中国思维是系统思维，西方人的科学思维是分科治学的思维，于是乎我们的思维方式就比西方人高级，这纯属胡扯，说这种话的人完全是科盲，不了解现代科学的发展，恐怕他们连诺伯特.维纳都没听说过，他们能知道维纳斯就不错了。

如果你也是第一次听说诺伯特.维纳这个名字，那么你可能也不了解控制论和系统论。（维纳是个少年天才，不到20岁就拿到了知名大学的学士学位，他也是控制论的创始人），那说明你和最新的科技思想起码有半个世纪的差距。随着系统论和控制论的出现，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对复杂系统进行定量和数学化的分析了。复杂系统研究已经成为西方科技界近几十年最热点的话题。“道法自然”现在不仅仅是《道德经》中的思想，而且成为了现代科技发展的基本源动力。现代科技的很多进步都是源于对自然界中已经存在的复杂系统的模仿，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模仿蝙蝠的雷达。最近这几年，人工智能是一个超级火爆的新研究领域，人工智能的各项领域中进展最突出的就是深度学习，也就是打败李世石，把柯洁摁在地上碾压的ALPHA GO使用的技术。ALPHA GO使用的卷积神经网络，它的原理就来自对动物大脑中神经元工作方式的模仿（具体的技术细节大家可以自行百度“卷积神经网络”）。

前几天波音737停飞，据说是外包到印度的软件系统有故障，于是网上就有这么一个笑话，美国波音公司在外包软件开发的时候很纠结，如果外包给中国人，那么很快中国人就推出同款了，如果外包给印度人又难免有各种故障。虽然这是一个笑话，不过这个笑话也揭示了一个真理，当我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一个产品时最好的方法是使用逆向工程，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这个道理在我们创建一个复杂系统时也是适应的。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从经济到政治都是各种的复杂系统，当我们创建一个复杂系统时最好的方法是对大自然已经存在的其他复杂系统进行逆向工程和学习，从自然界中汲取智慧。现在我们只是把自然界是为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资源和原材料，在未来我们应该把自然界当成我们学习的老师和智慧的源泉。

我们老祖宗的思想中固然有一些系统化思想的痕迹和因素，但是我们也不能躺在老祖宗留下的遗产上做白日梦，更不能故步自封。西方的科学在过去的几百年间经过不断地积累已经把大多数的简单问题都搞清楚了。从二十世纪开始量子力学，生物学，系统论和控制论等新兴学科已经把攻关的重点放在复杂系统研究上了，即使是传统的学科譬如经济学和物理学也把研究的中心放在非均衡的复杂系统上。人工智能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发展水平，除了集中了大量的计算机科学研究人员之外，也有很多生物学家和神经科学家的贡献，没有他们对动物神经元工作方式的研究，我们很难想象一个靠传统的机械方式控制的机器可以打败世界级的围棋冠军。

最近这些年，在中国知名度最高的西方科技作家的莫过于凯文凯利了，凯文凯利出了很多本新书，比如说前几年火爆的《必然》，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他早年的成名作《失控》。《失控》这本书非常厚，而且讲的内容看似比较散，从生物学到网络科技无所不包，而且这些话题貌似没什么联系，于是很多人不喜欢看这本书，或是看不懂这本书。这本书的各个章节看似没有关系，但是凯文凯利在这本书中就是要探讨各种“活系统”和他们之间的共性，他所说的活系统就是大型的复杂系统。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凯文凯利总结出来的“活系统的各种共性”，我们就会惊奇地发现《失控》这本书就是对《道德经》中许多章节的最佳注解。我会先全文引用凯文凯利在《失控》中总结出来的“活系统”的特点，然后我们会逐一看看这些特点是如何在《道德经》中被表述的，凯文凯利把这些特点分成优点和缺点，我倒是觉得这种分类太牵强，这些优点和缺点是相伴而生的，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而已，所以我会称它们为正面和反面。

正面:

可适应性

可进化

弹性

无限性

反面

非最优

不可控

不可预测

不可知

非即刻起效

下面就让我们放下东方和西方，科学和哲学的界限，来探究一些复杂系统的奥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