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脑子是个好东西,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想象,我充分发挥了灵长类优势,将这种技艺练就得炉火纯青。这种本领也着实有趣,我此刻正静静躺在小黑屋里臆想,自从我痴迷狂想以来,电视机再也没打开过,全凭大脑想象着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

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女人,这不又来了一大波秀雅绝俗、衣袂飘飘、美目流盼、气若幽兰的美人,可无法满足有血有肉的真实感。我转念一想,刚结婚的二影媳妇儿,那叫一个芳华绝代,由于我闹过洞房,真实的感触顿觉真切,顷刻间浮现风流作乐的快意。

我不无惬意地伸伸腿,等等,怎么有一股香味,我嗅了嗅鼻子,是真的有股好闻的香气,类似你平时所熟悉的百合香水的味道。我从来不用这玩意,对忽然而至未能散去的香味警觉起来,我立马开了灯。

看到头顶天花板上那块剥落的墙皮,熟悉得像照镜子时脸上不容忽视的痤疮疤痕。意识到这不是我产生的幻觉,我拿起袜子闻了一下是臭的,我鼻子没有失灵。我蜷缩着捂紧了被子,把头扭转过去,逼迫自己不去管什么味道,努力想其他人的媳妇。无奈,挥之不去香味又重新萦绕鼻尖。大半夜越想越不对劲,倍觉惊骇。

我突然想看下时间,要是天亮了让我去坟地圈我也不怕,可现在我有点胆怯。现在的房子没有钟表这种高级货,我摸到手机打开看,凌晨一点!这个点,这哪来的香气!我打了个寒噤,顿觉汗毛倒竖、脊背发凉,我发誓要不是在床上我会瘫软在地上,我本就胆子不大。脑子被恐惧做填料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我看了看镜框里的相片,我亲爱的奶奶遗容黑白照还是那么慈祥,她生前很爱我,我想她老人家不会害我。

要不给刚出差到澳大利亚的小柔打个电话(我们是纯天然的床友关系,我不喜欢向陌生人下手,这么多年来只此她一个),想想她肯定又会喋喋不休地缠着我结婚,还可能因为我胆小嘲笑我是鼠辈,我头又大了一圈。

“叮铃~”岑静的黑夜被这一声手机铃音吓得魂不附体。

Part 2

收起心悸的心跳,我又拿起了手机,打开,发信方是一串黑星符号,我蹙了蹙眉,谁这么无聊,大半夜装神弄鬼。

只见短信内容写道:闻到香味了吧,是不是还不错,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阴司界想象稽查专管员,简单说就是你们所认知的思想委员,不过比他们高明的多,他们只是观察你们行为,看不到你的思想内容,只通过你们言行举止对你们进行思想教育,像你这种装模装样的家伙侥幸成了漏网之鱼,或者说你不在他们业务范围内也不为过。

显然我们是可以直接监察到你的每一秒思想,就像你做的心电图。由于近年来滥用想象资源的人数过多,导致阴司徽层晦暗,徽层概念这里不便透露。简而言之,你作为其中一员,现在想象流量已到达阈值受限,即日起你已经被我们盯上,以后每天这个时间点你都会闻到这股香味,这可不是免费享受的福利,等到味道变酸直至变臭,届时你的想象流量就变为零,随之你将彻底变成一个只会流哈喇子的白痴,不存在可逆性。

看到这儿很可能你觉得我是在胡扯,不过你鼻子没坏的话很快就知道事情的真伪,当然你割掉鼻子司法程序也还是按该有的味道处理。

相信你看到此处,嘴里一定能塞下一颗乒乓球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恭喜你成为我司成立五千年以来,满一千万起跟踪案件大关的破单人,让我们事业迈上新的台阶,遗憾的是没有奖品。

作为个人我送你一句温馨提示,不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请收起你的浮想联翩,说不定你也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当然你要觉得白痴更幸福,这句话自动略过。

读到这里时,屏幕一片空白,信息内容居然全部自动消失了!

Part 3

直到我未合拢的下巴酸痛打颤,才回过神来,我发现香气消失了,我马上看了时间一点十四分,我约莫香气维持时间只够十分钟,可能他们司经费预算也不是很宽裕。

我用不走思维流量的后脑勺感到恐惧,我尽量保持大脑空白,使之处于混沌朦胧状态。

好不容易撑到了天亮,我迫不及待地把那些岛国片,有色书,通通扔到了地下室。连同墙上那副「沉睡的维纳斯」精仿裸油也揭了下来,这东西恐怕以后无缘再看了,心一横就忍痛撕了,丢进了垃圾桶。

我累得满头大汗,神经紧张地都要绷断。我冲进浴室,把水调到最冷,喷涌而出的冰冷将我从头冲到脚,我稍稍冷静下来。我不敢集中精力,用散离的碎片思维拼凑一些字句,我想这样能节约思维流量,我开始无意识消化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在不住地喷出的冷水下我打了个冷颤,脑袋总算冷静下来,我自认辨别出了真伪,有了自己答案,见鬼,说出去谁信啊?鬼都不信,闻所未闻!

拿着浴巾擦了擦身子,愤懑地走出了浴室,为自己被这样可笑的事愚弄而懊丧。

我刚穿上内衣的时候,思想和身体完全释放了,回到了往日的形骸放浪,我老毛病又犯了,想起了二影媳妇的硕胸翘臀,衣香鬓影般翩然而至,身体陡然有了反应,小柔经常不在,我就从床的夹层中拽出充气娃娃。

今天的日常又是宅男的一如既往,连吃饭都是叫外卖的我,打了半天游戏,下午开始直播,忘了告诉朋友们直播是我的全职工作,你知道的,我无真平实学,又好逸恶劳,不外乎讲讲段子当会老司机开开车,问我段子哪里来的?无非是看影像自编的,我是有原则的人拒绝盗版,偶尔逼得没办法也唱两首不正经的歌,好多看众喜欢这个,没办法,不然谁打赏我银子去支付未完成的账单。

这几个月收益不好,打赏的礼物越来越少,顾不得这么多了,用钱时候再说。太阳又跟我说再见了,没什么痕迹地又度过了无感的一天。马上到了睡觉时分,貌似一切无所谓的脸上,隐匿着相当谨慎的慌张,我在刻意回避想那件事,那个念头刚浮出尖角,我就马上想二影媳妇,我的小聪明是用不完的。

入眠很顺滑,只翻了一个身就睡着了,心想一觉睡到大天亮,让那些鬼东西见鬼去吧。你也知道,潜意识里的思想阻力是能把人随时唤醒的,犹如有人故意掰开眼似的,我瞪着大眼四周黑的鬼都看不见,天分明还没亮,我心里失望极了,伸手去摸手机,差五分一点,顿觉有人在我脖颈吹冷气,我忙不迭地打开了灯。我假装镇定,紧握拳头给自己力量,好像召唤神灵。

等死比死更可怕,时间慢得一分钟像是有一万秒。我给自己打气,只要这几分钟没问题地熬过去,以后就万事大吉了。可我没召唤出神,我闻到了好似雏菊的淡淡香气,该死,比昨天浓烈的百合味稀薄了太多,我突然想到手机电池电量不足的预警,一般后面的电量消失得跟子弹头一样快。

我怎么看都像是吓出了癫痫,我不容迟疑的打了电话过去。铃音震到十一次时,那边小柔终于接听了电话,我像个找到组织的流寇。不管狼不狼狈,一股脑把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告诉了她,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将近二十分钟。

少时,听到那边传来一个大大的哈欠:“大哥,你魔怔了吗?大晚上的,以为你想我了呢,我这么累,你还有心情跟我直播鬼故事音频吗?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开会呢?哪能跟你一样无聊,没事,睡了。”

“别……”,我听她一副局外人不知我痛的语气,仿佛吞了生花椒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估计世界上能把这个事情说明白的人还未出生。我着急道:“你必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软绵绵无力的话,她都懒得回答。“你,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啊?要是你干的话,求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说实话,哪怕现在跟我结婚我也不会拒绝!”我无计可施地和盘托出。

当我怀疑电话那边是不是断线了的时候,传来慵懒声,“那我就陪你玩一会儿过家家,好,是我干的,别怕~,”尾音拉的长长的,倏然间她厉声道;“玩够了吧,大晚上能不能别再作弄我!”

想不到人出国脾气也变臭了,听她语气不善,比骂我鼠辈更糟糕,我服软道,“那,开个小玩笑,你哪天回来,直接来我这,我去接你。”天知道我现在多需要有个人,哪怕一头猪也行。

“等着吧,你也知道每次出差至少一两个月,看情况。”

我知道她在跨国公司上班,每年折返个几趟。我们默契地一同按了挂机键。

Part 4

我颓唐地捂住脑袋,最后的一点希望之火也被掐灭。短信说无论去哪儿都逃不掉,那我就留在这里,至少能在味道中掌握我的处境。在被动中挽回一点点主动权。

战战兢兢捱到了天亮。上午我的脑袋空白得如同喝下去的那杯纯牛奶,白蒙蒙一片。下午我的手机响个不停,由于延误了时间,粉丝留言要我马上开直播。我看着摄像头,一阵心酸,我回复了留言,谎称病了,最近不播了。这下直播间炸了,充了会员的叫嚣的最凶,不播就赔钱,不赔钱就举报我。当白痴与蹲局子相比,我当然选择了沉默,知道我这种程度最多拘留几天,可我不愿想这些问题,怕又开销思维流量,囫囵推说明天播,那些大爷才放过我。

我开了瓶二锅头,打算一醉解千愁,哪怕一醉不醒都行。可恶的手机突然冒出一条信息,我现在对手机铃音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感,就像看到针头就觉得腚疼。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本来以为是商业广告,细看竟然是我最后一期的房款逾期了。

我现在脚底踩着的不到五十平米的二手房,居然要按揭贷款六十万,这还是在四环。警示我一周之内再不缴纳,房子将进行拍卖,天杀的资本家!棘手的是按揭半年付,算了算还差三万块,我捶胸顿足,想了半天觉得没有了房子比当白痴更可怜。

从哪弄钱呢?父母?不不,都三十岁出头的人了,没脸拿家里钱,再则不能把他们买棺材板的钱也花了。小柔?花女人的钱,呸,我可不想她把我看扁了,多少还有点自尊心,决不能吃软饭。朋友同学?我高中就退学了,后为了不随礼,和所有人断绝了联系。可以准确说,关系好的除了小柔,只剩为我开会员的脑残粉了。聪明的你可能会问,二影呢?本来就这么一个同行好友,可在他结婚时,我喝大了,事先大管家说谁闹得欢有喜钱。闹洞房时我直接把自己当新郎了,还好没把我打残。

我默默打开了直播间:“嗨,朋友们,大家好,刚才给大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发现你们给了我大大的惊喜,太让我高兴了,你们想听什么?今天通通满足!”,“什么?想听最近出炉的奇技淫巧……”头脑里不健康画面一幅幅展开,我做着手势比划着,口里滔滔不绝,我精神饱满,嗓音高亢,没有一个观众觉察出我今天只喝了一袋牛奶。

跟我预想的一样,晚上我就闻到了类似烂香蕉的味道。

钱还是不够,继续,陆续闻到了腐苹果味、酸奶味、山楂糕味、醋味、榴莲味,直到我闻到猛烈的臭鸡蛋味儿时,我越发觉得身体出现了器质性病变,语言开始含混,思维变得模糊,总觉得嘴里有多余的唾液。阴司的预言开始应验了。

Part 5

七天到了,无论如何也凑不齐剩余的一万四了,付出这么多不能就这样放弃,趁我还没彻底成为白痴,我拨通了小柔电话,得到的回应却是:“你嘴里怎么乌鲁乌鲁的,别装傻充楞,还没结婚呢,我没钱养小白脸子。”

我泪水混着鼻涕流进了嘴里又变成了哈喇子,我就是变成白痴我也要有自己的房子,我拄着拖布把走进了黑市。我要卖肾,不怕,卖一个还能活,我马上就是白痴了,一个肾够用了。走到门口,黑市居然要我近期体检报告,尤其是肾的完整检查报告,且三甲医院(黑市不具备各种检测仪器),不然谁也无法保证肾的可使用性。我为了省钱佝偻着身子,走了两个小时到了大医院。到那一问居然要我提前预约,说今天约满了,我这暴脾气,只好花了二百买了黄牛号。

体检报告可算出来了,我刚要接过来,医生说我血液里有毒,我问什么毒(这孙子,非要搞一问一答)?他说有癌细胞,我有点站不稳,我如同被捕的蝗虫,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分泌出海量哈喇子,都滴到脚面了,我乌鲁着嘴问什么癌?血癌。我感到智慧的大门永远关闭了,闭眼昏死过去。

我睁开了白痴般的眼,已不知过了几日。发现是小柔,我居然还认识她,我啜了下口舌咽了咽嘴里的口水,只崩出两个字,房子?我前天回来直接去找你,发现你家里有人在打你房的主意,这时候接到医院通过你通讯录给我打的电话,得知你得了这大病,当下给你贱卖了。医药费不愁,你安心养病。

我看到除了病,其他一无所有的自己,突然有种“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苍凉既视感。

小柔这妞儿还真不错,念旧情,干脆辞职了,在医院一直陪着我。

我这种大病住的是单间,每天除了小柔笑容可掬的微笑服务就是护士医生的殷切治疗。

我在这四壁白洁的病房,渐渐记不起所谓的幻想流量,忘了流哈喇子,思路也慢慢恢复了,语言也稍微流畅了。我卧床不起,不考虑生活压力,没有粉丝的叨扰,我不必每天无底线意淫来准备第二天的荤段子,甚至演练各种情趣用品,直播号我早偷偷注销了,就在知道房子卖掉那天。仿佛淫邪的杂念跟随着哈喇子一同流完了,变得清心寡欲。我每天看着吊瓶里的葡萄糖药水带给我新的生命,加上护士医生纯净善意的眼神,二影儿媳妇的影儿都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我跟小柔说,我康复了就回老家,盖一个洋气的白房子,然后弄个一亩大的院子,除去一半养花草,剩下的空地养小鸭小鹅小狗小猫,还有乖宝宝。

当天夜里貌似受以前生物钟影响,一点钟醒来,莫担心,我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却意外收到一封还是署名为***的短信。

恭喜你逆袭成功,已经一周未检测到妄念邪淫的幻想,基本判定你洁净的思想占领高地,且处于稳定期。我以从业五千年的经验来看,从未见过你这种情况,短短二十天内从谷底到峰值,令人惊叹,我司的徽层也短短二十天内提高了万分之一的氪纯度,类似于你们所说的透明度。我代表阴司全体感谢你。作为个人我必须提醒你,你由于有前科,幻想流量信誉等级下降一格,意味着你稍不注意,前功尽弃。祝你幸福,不希望下次见。

我睥睨着变白的手机屏幕,喃喃道:除非我傻到再买市里的房子。

我一只手帮旁边的小柔掖了掖被子,我想到「比鬼更诡」四个字,扬起了嘴角。

黑夜里有漂浮的羽毛,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我舒服地闭上眼睛。看到小柔化成了好看的萤火虫向我飞来,发出蓝盈盈的光,在漆黑的世界里,再微弱的光都是珍贵的,何况还是会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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