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模糊【微型系列之八】
艾珂译完哈代的《镜中自视》,仍深锁双眉,怀疑自己的能力。她看着其他人的译作,逐一比较,一行一行对照着看下去,艾珂看见了夜游的自己。她在这些译作之后没头没尾的一本书的第三自然段的倒数第五行,看到一段提示:艾珂,当她厌倦了,从音乐中打开一扇门,游走在灼热中流逸着一股冷风的夜空下,在找可以喝酒的地方。
好多年前,我在街边碰见一位著名的胖子写手,我们交换了新民谣的暗号(“这个世界会好吗”·李志),嘿嘿一笑。他是一个悲情写手,正在等被他第一眼瞄上的瘦子枪手,我恰好是,他给我一个机会,替他写完一本书的一半内容后,可以在书里头安插我给“某人”的留言。这个“某人”可以是我自己,可以是别人;我选了艾珂。艾珂不会不熟“妈妈,他们抛弃了我,像歌唱一样抛弃了我 ……”这是我难以忘记她的原因。艾珂也许不是太清楚“某人”是面对公众时对爱人的妮称,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我想到这位在我看来有点神秘(或者是神经质?)的女性需要一次魂不守舍的夜游,从堆满冷气的房间出来,思绪混乱,脸色白得楚楚动人,走过津泰路,拐入仙塔街,再转入城守前路,突然停了下来。这条改造过的老街她感到陌生,但她没有太多的迟疑,她需要一杯润唇的液体。
征得胖子的同意,我加进了貌似纪实的叙述:艾珂见到一间酒吧,它的门面颇有特色,三角形的门和两扇窗户,形似竖立的游艇的头部,“昏迷的灯火中透着幽蓝的色彩”;它的两层结构有点逼仄,小包厢以及装修的品味,让艾珂的心情放轻松。“妈妈,我是多么爱你,当我歌唱的时候我爱你 ”……但是,艾珂并未进入这家酒吧。
如果问酒吧里的那人:你明白,一个可怜的人中午的噩梦都是真做呵呵。那人哈哈两声,过了半小时,去厕所时才回问:为什么要假做?真做不行呵!操起刀就砍;推开门指着送餐的破口大骂,……好了,快去快回吧。“把窗户打开吧,对心情会好一点”……等那人上完厕所,就要听一大堆废话了。
“从前听老年人娓娓道来,为了去除厄运,也可以是‘生活就是防这防那’,比如防黄金和手饰被偷,防被人借钱不还,股票又被套什么的,才有噩梦分配给他,这样人都是有身份的。”“这样我还能微笑着和你分别……”对啊!我们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去做:为《虎口脱险》办一场危险的化妆晚会。把你的梦全部献给我。
“喂,为什么不是结李志的《这个世界会好吗》办?”
“这个歌名是疑问句。我们不要疑问,将信将疑。要坚定地说:祖国在发展,它很好!”
“但《虎口脱险》几近什么都……”
“那是动物园和游客的博奕,不管它。浪费时间。"
他们一无察觉,一个叫艾珂的女人,在她尚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自一部没头没尾的书中出走,第一次歇脚的地方即这家酒吧,可惜,她还只能站在门口,或从那里经过,欣赏着那颇具匠心的门面,等待奇迹发生。
当我又想起艾珂的时候,这一趟的夜游已近尾声。
我还在东街口急急忙忙地赶路,途中向胖子发去短信:在你的书里我仅仅遇到一个叫艾珂的女性,她有着凡是瘦巴巴者皆垂涎之丰腴,天性善良,偶尔会迷迷糊糊招人疼,我对她说,为了能做到像阿根廷人博尔赫斯喜欢的“绕到桌子对面”审视自己,我把自己安插进这本无名的书,看自己如何睡觉和恋爱,发怔和赶路,那面时间的魔镜,让我总以为自己离艾珂越来越近,却始终有一段距离。(胖子回道“把自己喝醉,买下你命中的酒吧”。此后,胖子失踪。)……“忘记一些隐秘的委屈,在回头观望的时候迷失了自己, 我的正在老去的身体,从某一点开始就在渐渐逝去 ……妈妈,当你又回首一切,这个世界会好吗"……(感谢李志)
我也始终未在酒中找到乐趣——特别是白酒,一听是浓香型白酒脑中就一个假字——有的只是沉重的发呆,那样子若垂垂老矣之被人咒曰“去死吧”的顽固又无能的父亲,满面风霜;有时还想起一位诗人的诗句:“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是何其的年轻气盛,有着让人亲切的浅薄;想到艾珂,我翩翩少年时的城里妹妹,在她停止夜游时,对酒吧门口送她花的人说:我喜欢,但我哥哥不一定喜欢。——"你哥哥人在哪儿?”送花的人问。"他都在路上,路边,路尽头快拐弯的地方……"——我双眸湿润,捡起地板上的书,将里面的那些篇章一一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