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班主任经历中,是否遇到过特殊学生?何为特殊学生呢?在我看来,特殊学生的特殊一般体现在两个方面,要么是身体,要么是心理。如果是身体上的特殊,需要班主任多些关爱和鼓励,防止被欺凌。如果是心理上的特殊,也有轻重之分,如果只是轻微的心理问题,班主任要多加关注,做好心理疏导;如果是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就应该建议家长带孩子去看专业医生,因为班主任不是医生,解决不了疾病的。
但无论怎样,对特殊学生,我们都应该给予特殊的爱,并不是说纵容溺爱,也不是说毫无原则,而是应该特事特办,根据孩子的特殊性选择适合这个孩子发展的教育措施,辅以爱心、耐心和慧心,尽管教育不是万能的,但我还是相信春风可以化雨,爱心可以育苗。
我曾经遇到过很多特殊的学生,但是最特殊的莫过于2005年遇到的那个孩子,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夫”字,姑且称他为阿夫吧。
那一年,我接手高二(4)班,那是刚刚分了文理科的一个文科班,阿夫就在这个班里,他来自一个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博士,在广州从事高科技工作,我是在他读高二时中途接手这个班级,当时级长就告诉我这个孩子有很严重的自闭症,初中时几次割腕,高一时几乎没说过话,也没一点笑脸,不愿意跟老师和同学门交流,学习成绩也很糟糕,唯一的优点是能遵守纪律。当我见到这个孩子的档案时就明白了这个孩子为什么是个特殊的孩子,因为档案中他的照片很明显可以看出两只眼睛大小严重不一样,已经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扭曲,看起来有些吓人。我想在这个孩子的成长经历中,外貌的特殊一定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比如异样的目光,比如同龄人的疏远,甚至,可能还会有嘲讽和讥笑。
开学那天见到阿夫,果然是一个高大威猛却毫无表情的冷面男,任是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也还是禁不住吓了一跳,我一边强忍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表情,一边查看他的暑假作业,他的作业做的很认真,每天都有家长的签名,我表扬了他的作业情况,问他假期除了写作业,有没有读什么书?他不吭声,我又问有没有出去哪里旅游?他依然不吭声,眼睛低垂着,也不和我的目光对视。我感觉无法继续对话,就让他回教室了。
等到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我来到教室,看见阿夫单桌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发呆,也不和其他同学一起说说笑笑,当然,我也同时发现其他同学并没有对他有什么隔阂,小组长、课代表、卫生委员、班长也还是经常会因为班级事务跟他说话,有什么任务也会交代他做,他也能按要求完成任务;有时候课堂上要求大家小组讨论的时候,他虽然不说话,但是可以看出他也在认真听其他同学的讨论。
该怎么能打开这孩子的心门呢?虽然我也知道自闭症是需要有专业医生来治疗的,但是正如医者父母心一样,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师者也有一颗父母心,所以我告诉自己也不能无视这个孩子,于是我上课时目光和阿夫对视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微笑,即使他很快就低下头;下课了我会在偶尔路过他座位的时候问一下他有没有听懂上课内容,虽然他也还是不怎么回应我;晚修的时候我会在找同学们谈话的时候假装例行公事找他聊一聊,只是一般都是我在说,他也最多只是点头或摇头;周五放学的时候我会很开心地跟每个同学说周末快乐,等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会笑得格外灿烂地说多一句:阿夫周末快乐,周日见!等到周日回来,我批阅大家的周记时,看见他只些了寥寥几行,无非是很粗略记录了周末做了什么事,我很真诚地点评,再写一些建议,同事笑话我的评语比他的周记还长,发周记的时候我假装无意地留意了一下,看见阿夫很认真的看了我写的评语……但是,坚冰融化还是没那么容易,我的努力也只是让阿夫对我不再那么戒备,我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了,因为这孩子很敏感,我担心自己的刻意会带给他更多的压力,所以我只能不露痕迹地给予他温暖。
为了能更多的了解阿夫,我约阿夫的家长来学校聊一聊。阿夫的爸爸妈妈如约而至,这是一对高知父母,他们都是30多岁才有了阿夫,阿夫的爸爸是博士,在一家科研单位做领导,可能因为科研辛劳,头发已经花白,阿夫的妈妈是硕士,在公司做高管,言谈举止都很优雅,他们跟我谈了阿夫小时候的经历。
阿夫的左眼因为先天性发育不好(具体的病名我也没记住),所以比右眼小很多,小学时同学们不懂事,老师也没有做好引导,导致阿夫经常被同学们嘲笑,甚至还有同学欺负,阿夫回家也没跟家长说,只是也越来越不肯说话,也不愿意上学,有时候撒谎装病不去学校,家长忙于工作也忽略了,等家长发现问题很严重的时候,阿夫已经被诊断为自闭症了,初中三年一直在看医生,但是一直没好转,初二时有同学当面嘲笑阿夫,阿夫回到家大哭大闹,割腕自杀,幸好家长及时送医才没有出大事,后来初中的老师和同学都不敢接近他。到了高中,虽然同学们比初中同学懂事,没有嘲笑他,但高一时他还是出现过离家出走到江边坐了一夜,后来家长报警才找到。
了解了阿夫的经历,我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心疼这个孩子,也很同情他的父母,从跟他父母交谈中我能体会到这对高知父母的无助,我跟家长表达了我的态度,那就是我不会放弃这个孩子,我会努力让他融入到温暖的班集体中。当然我知道仅靠我的努力很显然是不够的,我需要借助同伴力量,我找到班长和几位班委,在跟他们聊了班级基本情况后提到阿夫的情况,我没有说太多阿夫的过往,只是说到阿夫性格比较内向,自信心不够,交代他们平时多留意一下。班长说他们高一时就知道一些阿夫的情况,现在分到一个班就是一种缘分,班级是大家共同的家,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不会让阿夫掉队的。我很欣慰他们能这样想,也相信他们对阿夫的真诚,因为从开学到现在我也发现我们班的孩子们对阿夫都很友善,我们班的班级氛围也很有爱。
我约谈阿夫父母的事情没让阿夫知道,因为我知道想要融化坚冰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所以让一切顺其自然吧,我继续悄悄地给予他温暖,同学们也继续给予他真诚,阿夫也渐渐地没那么高冷了,虽然也没有微笑,但至少不再板着脸。了解情况的同事很善意地跟我说别白费力气了,自闭症就连专业医生都很难搞定的,更何况我们这些非专业的。但是我也没奢望能治愈这个孩子啊,我只是希望能配合医生的治疗,至少不拖医生治疗的后腿吧。而且,我总在想,一定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在转机来临之前,我不能放弃。
转机终于来了。10月初,学校如期召开田径运动会,绝大多数项目同学们都能积极踊跃地报名,但是男子3000米却没人报名,一来我们班是文科班,男生只有12个,很多同学已经报了其他项目;二来3000米的确太辛苦了。所以我和体育委员商量这一项就弃权算了。可是没想到就在上交报名表的那天早上,我们发现3000米那一栏赫然是阿夫的名字!我害怕是不是其他同学恶作剧乱写的,特意去问阿夫是他自己报名的吗?阿夫一如往常的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又问你跑过3000米吗?能不能跑完?他依然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那一刻不止是我,他周围的同学都很惊讶。我没多说话,也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但是我心里却在打鼓,这孩子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到时候可别出什么事。
运动会3000米比赛前,我找到班长,告诉他我的担心,没想到班长却说:“老师你不用担心,阿夫可能进不了前六,但是他肯定可以跑完全程的,因为最近两周他每天晚修后都会去操场跑8圈,大汗淋漓地回宿舍,同学们都很感动。”原来是这样!我交代班长等阿夫上场时我们要一起为阿夫加油,最好能有一个特别的加油方式,毕竟比赛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前六名的得分,更是一种精神的体现。
很快,阿夫上场了。很快,全场最拉风的后援团也到位了。我们班的班长将同学们分成几个小分队,分布在赛场的不同位置,大家一起为阿夫呐喊加油,还有同学在外场一边跟跑一边给阿夫递矿泉水,阿夫跑的不快,在所有选手中应该是中下游,但是他获得的呐喊声却是最多的,最后一圈,尽管已经有很多选手到达终点,他已经是拿分无望,但同学们的呐喊加油却没有停止,我看见阿夫的脸上满是汗水,但是目光却那么坚定,脚步也没有停止,依然朝着终点跑去。100米,50米,就在这时,终点突然出现一个横幅:阿夫,你是高二(4)班最靓的仔!这个连我都不知情的由我班宣传委员和几个女孩手绘的横幅让全场燃爆了,广播员也开始为场上的运动员呐喊加油,阿夫的脸上纵横着汗水,也有泪水,跑到终点后,当他在同学们的簇拥下露出难得的笑容时,很多女孩哭了,我也哭了。
那天晚上,我和同学们一起看了当天运动会的照片,在聊到这一天最感动的瞬间时,很多同学都谈到了阿夫的3000米,大家说阿夫虽然没拿到分,但他在高二(4)班最后一次运动会的篇章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当之无愧是班级最靓的仔!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分享中,阿夫也从最开始的低着头到最后的抬起头看着大家,时不时扯着嘴角笑一下,因为两只眼睛不一样大小,导致他的笑其实很怪,但是同学们都沉浸在青春时光的美好里,没有人发现,或者说大家原本就把阿夫当成自己人,所以也不会在意他的容貌是不是和大家不一样。
那个周末返校后,阿夫的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阿夫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 我说怎么了,她说阿夫周末回家后很明显情绪不错,一个人在洗手间冲凉的时候还唱歌来着,跟父母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跟以前一样低着头,而是和父母目光对视,最重要的是阿夫对周六例行去看医生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排斥,医生说阿夫有很大进步。我告诉阿夫妈妈运动会上发生的事情,阿夫妈妈在电话里哽咽了,我也忍不住再次落泪。
后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经过运动会,阿夫和班级同学们之间渐渐融洽了,他开始在课间和同学们一起玩耍,有时候也不拒绝同学们分享的小零食,慢慢地,阿夫的笑容多了,在定期专业治疗的同时,有他父母的关心和配合,有我和同学们的共同努力,他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等到了高二下学期时,阿夫已经可以和我们正常交流,成绩也在渐渐进步,有时候课堂上还可以代表小组来汇报讨论成果。高三一年,虽然学习压力很大,但阿夫也可以和大家一起起早贪黑,我经常看见他主动问同学和老师数学题,也经常看到英语课代表追在他后面要作业时他调皮的求饶声,高三百日誓师那天,学校准备了一个豪言壮语板报,我看见阿夫写了一句“来吧高考,我准备好了”,我相信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豪言壮语。
后来,因为基础薄弱,阿夫的高考分数不高,只考到一所二本院校,但是这已经是两年前我们不敢奢望的,阿夫自己也很满意,来拿通知书的时候告诉我他以后还想像爸爸妈妈一样读硕士读博士。再后来,我换了工作,离开了广州,渐渐地失去了阿夫的联系方式,但是我却经常想起他,想起高二(4)班那群善良懂事的孩子,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阿夫,他们挖掘了阿夫的很多优点,他们在前进的路上遇到一个特别的阿夫,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特别的小伙伴,而用最最特别的爱拉着阿夫一起奔跑在青春的旅途中,而我,有幸成为这场暖心旅程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