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锦
七月十四。璃国京城。
喧闹的大街,无论有多少嘈杂和繁华,凤彩堂也是一眼便可以望见的。楼头有醒目的匾额和布幌,翘角上都是大红的灯笼,还有七彩的丝带缭缭绕绕,气势之堂皇,不逊于任何一家豪门府第,而个中的温柔和香艳,更是无法言说。
大多数人都知道,凤彩堂里有一个叫锦瑟的姑娘,模样生得娇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饱读了诗书,能出口成文。但这样一个稀世的美人,惟独不会笑。
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博红颜一笑。
却只是徒劳。
鸨母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锦瑟却只是哭。她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卷走了她之前所有的记忆,虽然她总是很努力地去回想自己的身世,但越想就越是害怕,那种感觉,就好比站在陡峭的悬崖上,前无去路,背后却是万丈的深渊,她不知道几时会掉落下去,也不知能否脱险。
那一天,京城的大街上挤满了人,百姓们争相要一睹新科状元的风采。锦瑟站在窗口,看下面远远地走来一列队伍,马背上一个穿红袍的男子,脸上并没有太明显的喜悦的表情,反而还有些冷漠。
只是,走过凤彩堂,那男子不经意的目光扫上来,看到锦瑟,整个人似乎凝固了。锦瑟下意识地退身,关了窗。
她只当这新登科的状元跟一般的好色之徒无异。
却不知道,他是墨庭白。
当初墨庭白跌落山崖,没想过竟然还可以保全性命。只是他不能救回墨家的人,他听说皇帝出了告示通缉他,而剩余的死囚,已在他脱逃的当日行了刑。
他穿越了半个大漠,辗转流落到芜丘。他知道这里是璃国的京城,而城的中心万仞高墙围绕的地方,或许可以解开他心底的疑团,又或许,还住着那个狠心的女子。他始终都不知道,秦毓雪并非真正的公主。
所以,他将自己的名字由墨庭白改为秦墨白。因为秦是璃国的国姓,这样,还能够减免别人对他身份的怀疑。他原本自小就饱读诗书,文武皆能,考取功名是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只是,凤彩堂阁楼的窗口,他看到那个眉目深沉的女子,心中顿时如翻江倒海般混乱难受。
就连锦瑟自己也不知道,凭她的模样,庭白已将她视为仇敌。
谁会想到这世间还有一种出神入化的武功,叫做易容术。谁会想到,那青楼女子锦瑟,才是真正的璃国阳乐公主,秦毓雪。
当夜,御庭换上夜行衣,施施然便潜入了镜花堂。
锦瑟,或者说是公主,刚送走了一位客人,转个身,忽然见自己房里出现一个黑衣人,她几乎要失声尖叫。庭白瞬即封了她的两处穴道。她僵硬地站在近门的地方,微微发颤。她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庭白,很想问对方是谁,却发不出声音。
庭白摘下面罩,只认得他是白天那位新科状元,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跟他有那样多的误会,就听得他说了一些讽刺怨愤的话,心里始终糊涂。
庭白又看了看毓雪,冷笑着用剑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隔空解了她的穴,言下之意,你若敢出声,我即刻杀了你。毓雪害怕,战战兢兢地小声问了一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跌了出来。庭白一时怔忡。
随后鸨母来敲门,说有客人要锦瑟陪酒。毓雪用哀怜的目光望着庭白,那孱弱的表情让御庭再一次生出恻隐。他移开了剑,从窗口飞身出去,薄雪望着茫茫夜色,惊骇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彼时,曲国与璃国已交战半年有余,璃国不敌,惟有派使者请求议和。战事方才有所延缓。而和议书上的条件,曲国所列之条款颇为苛刻,是以璃国国君虽表面上接受议和,却又不断拖延签署协议的时间,暗中派人前往乌夜国,希望能与之合作,吞并曲国。
这一任务,最终落在庭白身上。
朝中大臣,论文才武略,鲜有人及得上他。尤其他面孔生疏,乔装西行也不容易被曲国的探子察觉。而庭白从入宫以后便极力打听有关阳乐公主的事,一来听闻公主秉性纯良,当初和亲也是她为大局着想主动请缨,二来大家都说这皇帝也是胆小懦弱之人,如此得不偿失的事,他断然没有勇气去做,事到如今他也仍然在为这场战祸惶恐且后悔不已。
庭白的好奇心和疑心都越发的重。他也想到了当初那女子很有可能是假冒的公主,他甚至有些怀疑凤彩堂的锦瑟姑娘,她若不是那刺客,便有可能是真正的阳乐公主。但他都只是猜想,没有实质的证据。在他去乌夜国的途中,这个疑团,像阴云一样始终笼罩着他。
最后,密谈并不成功。乌夜国君表示,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他不是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抱有更大的侥幸的心理,企图坐享渔人之利。
没多久,璃国覆亡。
凤彩堂在硝烟中成了残破的楼台,那些绝色的香艳女子,都各自散去,没有人知道那不会笑的锦瑟去了哪里。而只是风光过一时的新科状元,也没有人再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