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锦
七月初七。塞北大漠。
苍茫戈壁。烈日如荼。便在顷刻之间,一场飓风卷着漫天的黄沙,摧枯拉朽,纵是彪悍的士兵也不得不抱头鼠窜。有人被抛起,又重重落回地面。有人被沙砾掩埋了,身首异处。马儿的嘶叫声惊心动魄。花轿破裂的那一刹,她死死地捏着镶金边的衣袖,颤抖的抖成一团。那一刹,她永生难忘。
她是璃国皇帝的掌上明珠,高贵的阳乐公主。她披这一身鲜红的嫁衣,千里迢迢,是为和亲而去。沙尘过后她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偌大的戈壁,间隙有干涸的沙漠,她辨不清方向,来来回回地走,只感到乏力和虚脱。
昏迷之前,她看到一列鱼贯而行的商队。她奋力地张了张嘴,喊不出声音,又挥挥手,终于像石头那样沉下去。
斑驳的视线中,飘飘渺渺的,只有一袭白衣。
醒来后知道,救她的人,叫墨庭白。是曲国大将军的长子。刚从战场回来。
彼时他们的队伍离曲国的京城还有一段路,驻扎在戈壁中一处低洼的绿洲。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帐篷里,身旁有清俊的男子。她疑心这一切都是梦境,伸出手去,男子一把抓住了她。他的神态显然比她还要惊恐,问,姑娘你做什么?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缩回手,满脸绯红。
悉知对方的身份以后,她说,我是秦毓雪。
曲国太子与璃国公主的婚事,在大漠,早已人尽皆知。庭白怔忡,盯着毓雪,又问了一遍,和亲的阳乐公主?点头。
庭白的眉头锁起来,又问,你有什么证据让我相信你真的是公主?
毓雪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轴羊皮卷,上面写着和亲的细则,还有璃国皇帝的玺印。
庭白沉吟片刻,神色不得不黯下来。转身走出帐篷,对守夜的士兵说,召集人马即刻起程,护送公主回京。
毓雪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太子大婚,庆典自然隆重。皇宫里弥漫的,都是脂粉和烈酒的气味。曲国皇帝并非勤政仁明的君主,藉此一场盛世,又正好可以明目张胆地过几天糜烂奢侈的日子。如今的大漠,三足鼎立,以曲国国力为最盛,一旦拉拢了璃国,西边的乌夜国若要造次,得胜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也难怪他如此轻闲嚣张。
只是,这喜庆刚刚开始,宫中便传出噩耗。太子在新婚之夜遭人行刺,太子妃已然不知所踪。
曲国皇帝满怀丧子之痛,认定毓雪是杀人的凶手,而当初送她入宫的,墨将军一家,也被定了叛国弑君的罪名,株连九族。
她换上黑色的素衣,轻纱罩面,在午门看到张贴的皇榜,觉得有些愧疚。虽然是萍水之交,但终究是因为自己,而牵连他无辜入狱。
心中总是有些过意不去。但…
行刑的那天,刽子手明晃晃的刀举过头顶,庭白满腔的恨意,却也不得反抗,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刀却在离脖子还剩一寸的地方停下来。观看的人群里不知是谁扔出一把飞刀,临刑的人安好,执刑的人却送了命。
随即庭白的枷锁被砍断,黑衣蒙面的女子拉着他,一路杀出了重围。
这女子当然就是秦毓雪。
他们跑到京城外的一处乱石岗,在千仞高的悬崖旁边。起初,庭白还心存感激,毕恭毕敬地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然而,当毓雪揭开面纱,庭白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有痛苦的愤怒,也有仓皇的焦虑。他问她,你救我做什么?
姑娘咬着嘴唇,过很久才说,我没有想过会连累你。
墨庭白冷笑,你救得了我一个,却偿还不了我墨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毓雪沉默不言。御庭追问她,你为何要杀太子?更不能言。她望了庭白一眼。只一眼,好象透露出万般的苦衷。她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今后,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欲走。
背后突然有冷硬的凶器袭过来,狠狠的插入毓雪的左肩,霎时,血流如注。
毓雪没有防他,在他面前毓雪剩下的只有愧疚。她回头看见庭白烧红了的眼睛,血丝也清晰可见,他的双唇不停颤抖着,右手是一把防身用的匕首,还有未温热的血滴答滴答从尖上落下来。他那样歇斯底里的神情让毓雪害怕,她捂着伤口,开始一步一步后退。
庭白说,我要带你回宫,向皇上解释这一切。
毓雪讪笑,你以为他就会放过你了吗?他根本就是一个昏君。
庭白不理,仍是怒瞪着两眼,他知道这样的关头,缉拿到元凶是惟一的胜算才能还全族的清白。毓雪想逃,渐渐退到了悬崖边上。一脚踩空的时候,她看到庭白仓皇不及的惊恐,他原本扑过来想拉住她,他不知道以毓雪的轻功,这一脚就算踩下去,她也不至于跌落悬崖。
她是故意的。
等庭白一碰到她的手,她便猛然将他整个人都拽过来,再用力一推,最后,跌落悬崖的不是她,而是白。
事实上,她不叫秦毓雪。毓雪是那个真正来和亲的阳乐公主的名字。是她在途中将公主掳走了囚禁起来,然后再换上嫁衣,只用一张人皮面具,她就成了跟阳乐公主一模一样的女子。然后回到迎亲的花轿,神不知鬼不觉。
这一路上的两次意外,她都不曾料到。
一次是飓风。
一次就是墨家的公子庭白。
很久以后她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告诉他,她叫陌玉,曾经是阴月圣教教主最宠爱的弟子,面如冰霜,心如磐石。后来,逐渐有了恻隐和厌倦之心,做事难以干净利索,也便逐渐失了宠。
阴月圣教效命于乌夜国的朝廷,璃国与曲国结秦晋之好,对乌夜国来讲无疑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她假扮公主,杀太子,挑起两国之间更凛冽的纷争。
那以后,战火便开始蔓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