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缘故,阿毛已经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要不是母亲最近的身体不太好,可能近两年都还不会回去。这次刚好碰上十一,阿毛特意提前跟同事调了班,凑了有8天的假期。本来阿毛只准备一个人回去的,由于阿毛的妈妈想要看孙子,于是叫上妻子带上娃一起回去了。
节假日期间,购买火车票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能叫买票,只能叫做抢票,可想其中的竞争激烈。高铁票既不划算还更难买,但又不想让孩子太受苦,所以阿毛原计划是买下铺的票,但卧铺的票本来就很难了,买到下铺票的几率无疑接近于掷骰子。在临近开车前一个星期,刷票软件依然毫无动静,阿毛却等不住了,只好加上了硬座备选,结果第二天就刷到票了。
票虽然是有了,但座位是分布在不同的车厢,相隔3节车厢。由于隔得太远,以至于两边的邻座都没人愿意同阿毛和他妻子换座位,只好作罢。
期间,阿毛过去给娘崽们送过几趟食物和水,车厢中间的过道满是站着的,坐着的,靠着的,跷二郎腿的乘客,还有随时迎面而来的餐车和食品售卖车。阿毛不得不左右交替侧身挤过旁人,要是单独把阿毛的行走状态和轨迹用镜头拍下来,那画面应该是相当的滑稽可笑的。等阿毛回来的时候,总会有不同的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甚至熟睡,似乎阿毛才是那个没有买到坐票的。
由于是加班车,每逢进出站时,要优先让道其它的列车。中间走走停停的,阿毛要么玩会手机,要么眯会打发时间。在离终点站接近的时候,阿毛才开始兴奋起来,不停地看表估摸着到达的时间。在离进站大约2公里的样子,火车忽然放慢了速度,像一只蜗牛一样滑行,足足耗了10多分钟,阿毛心情焦灼,那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时,在临近开中饭的第四堂课,下课铃声响过了好几分钟,老师却不紧不慢地拖起了堂。
火车终于靠站了,阿毛早已提前把行李拿好,排在第一守在车门处,一开门,便快步地走了出去,赶往妻子的那节车厢外。过了好一会儿,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最后才见俩母子提着行李地走了出来。
出站之后,气温明显变得低了。出发时查了天气,也就相差六、七度的样子,本以为一件长袖就能抵挡的,结果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外面的人都已穿上了外套,站外的出租车和摩托车司机都涌了过来,操着乡音热情地询问着他们仨人去哪里。不过阿毛没空搭理他们,他们还得转公交去换乘班车,现在已经下午1点多了,估计只能赶最后的班车了。
到站下了公交,还要走上将近1公里的路程,才到达班车的始发站点。阿毛老远就看到车上贴着显眼的红色大字,去往云洲,还是停在原来的老地方,连附近的光景和风格跟七八年前也并无二致。总算是赶上了末班车,阿毛舒了一口气。
上车后才发现,里面落座的乘客都已经七七八八了,但奇怪的是,几乎每排座位都有一个空座位,每个人都喜欢靠窗的位置,所以阿毛和妻子只好选择临近的两个靠过道的座位坐了下来。班车并不准时,超过了预定发车时间,依然毫无动静,后面又等了快10来分钟,车里的座位几乎全坐满了人,司机这才启动发车。
这些年,国家政策大力扶持,几乎所有的县道村道都早已水泥硬化,但是地形蜿蜒曲折,用高低起伏和十八弯来形容一点也不算夸张,公路的宽度刚好够两辆车驳车。但司机的驾驶风格相当的奔放,转弯时一脚急刹,出弯就猛加油,喇叭根本就停不下来。搞得人晕头转向,有时甚至感觉人快飞了出去。有好几次,阿毛看向妻子,发下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孩子倒还能适应,睡得口水直流。
好歹熬到了镇上,此时镇上街道正在改造下水道,近半边的道路被砸的稀巴烂,双车道变成了单车道,班车司机逞自己车大,骂骂咧咧地喊小车让路,即便如此,也慢吞吞的开了许久才到镇上下车停靠点。
正值傍晚时分,两排密密麻麻的建筑,中间一条不算整洁的街道上,灰尘遍布,还有些许塑料垃圾,随着晚风而漫空飘扬。路上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开门做生意的老板大多都是聚在一起闲聊或打牌,岔路口停着几辆摩的,摩的司机形态各异地坐在车身上,早已用眼睛扫完下车的人,并不似城市里面的摩的那般热情吆喝生意。相反,似乎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似乎觉得这些都是即将到手的羔羊,逃不出他们的圈子。
回去的路程比较远,而且有小孩和行李,肯定要坐摩的回去。阿毛凑上去问了一个师傅,师傅吐了口烟,从又黑又黄的牙齿里面嘣出两个字:“20”。阿毛明明记得几年前还不到10元,路程也才3公里左右。阿毛只好问向另外一个摩的师傅,给出18,阿毛还价12,那人便不再理他。第三个其实也差不多,不用说,他们之间应该早就商量好了,并达成了某种一致。阿毛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的愤怒感。但孩子开始哭了起来,瓦解了阿毛最后那一丝的心理抗拒,带孩子坐上最后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在空空的村道上嘶吼着向前冲锋,急速行进带来冷风夹着山风从前面呼呼地灌了过来,从头到脚无一能幸免,阿毛连心里都感觉到那噬骨凉意。
到家的时候,天又黑了几分,阿毛的母亲听到了摩托车声音,徐步迎了出来,花白的头发被黑夜掩住了光泽,变得灰白的,拱起来的背就像是一棵笔挺的小树从中间鼓出来一个大包,衣服由于跟不上体型的消瘦,像是挂在那几根杆子上面,突兀而让人心疼。
刚进门,昏黄的白炽灯下,发黄的墙壁到处衔接着新修补的黑色水泥,木桌上盖了一块一米左右的瓷砖,看起来是房子里最白净的地方了,上面摆有5盘热气腾腾的菜,都是阿毛打小就爱吃的,香气扑鼻,连碗筷都已经摆放好了,阿毛一看到这些,这一天的辗转劳累似乎都不见了。
饭后,阿毛泡着脚,对着门口,望着不远处的村庄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只能依稀看到一两盏灯,觉得奇怪,问父亲,村子里现在都没什么人吗?
“都买房进城去住了,早十来天你富来伯去世前还有几户人回来了,等出门上山后,那天晚上人毛都不见半个”
“为啥啊。“ 阿毛不解。
“他们怕啊,鬼比人多,鬼打人啊,连头七都没有回来祭过哎”
阿毛久久地看着漆黑的夜里那几点灯火,感觉是那么的清冷而又熟悉,犹如小时走夜路时看到山头的坟堆里面冒出的磷火。
静夜如穆,月光如水般清凉,还透着寒气,阿毛盖着棉被,既温暖又踏实,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屋外的人语声吵醒,原来镇上恰逢今天“赶场”,隔壁村有些人走路路过,山里人都喜欢赶早,卖东西的想抢个好摊位,买东西的则图个新鲜,但去的早,散的也早,往往不到10点就很少人逗留在镇上了。
阿毛翻了一个身,却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爬了起来,才发现爸妈早已经出门去做事了。山里的早上温度已经逼近10来度了,寒气袭人,找不到合适的衣服,阿毛只好又缩回了床上玩起了手机。
到吃早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太阳也升起来了,气温也逐渐升高了,阿毛才爬了起来,老婆和孩子也随后起来了。却依然看不见阿毛的爸爸,阿毛一问妈,才知爸也去镇上赶场了。
早餐是鱼粉,非常的鲜美滑嫩,虽然阿毛妈煮了一大盆,阿毛一连吃了三碗,才摸摸肚皮放下了碗。
不多时,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朝着阿毛家开了过来,等近了一看是阿毛爸赶场回来了,两手拎着一大堆的食品和肉,粉等食品,小孙子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前,阿毛的老婆不开心了,也不吃,还不准孩子去吃,说还不知道这是啥油炸的。阿毛回应:“我从小吃到大也不见有啥问题”。
邻村赶场的乡亲们接二连三的地回来了,经过阿毛家的时候,瞅见了阿毛的儿子,便一个个径直地走了进来,“哟,阿姐,这是你孙子啊?长得可好了”。
“是哩,有3岁人了,图图,快叫李奶奶了”
“阿毛应该也回来了吧。”
“是呀,李婶,昨天回的呢”阿毛只好从里屋走了出来。
“啊呀,头发都快掉光了啊,坐办公室上班要费脑筋哦”
阿毛没回答,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工资现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李姐饶有兴致地问。
“哪有,刚好糊口啦”阿毛忙不迭地回应。
“我外甥是搞计算机的,现在一个月2万多呢,去年还在那里买了房,和你在一个城市工作的” 李婶说起来更有兴致了。
“是呀,搞计算机搞得好是有呢”阿毛垂头丧气地回应着,又走进了里屋,不再出来。
下午,阿毛打电话给小学时候的好友王洋,王洋不一会儿便开车来到阿毛家,一进门就说:阿毛回来怎么不早说啊,叫哥们来接啊。边说边摇晃着手里的钥匙。又是递烟,又是塞槟榔。
“都不会啊….那天太晚了,就没联系你了”阿毛拘谨地笑着说。、
“烟不抽就算了,槟榔嚼两个没事的。”王洋打开包装袋,取出一颗槟榔,差点直接塞到了阿毛的嘴里。
阿毛不好拒绝,连忙用手接了,放到了嘴里。
“来来来,看看我的车怎么样”王洋拉着阿毛便往外面走去,是一辆SUV,非常的大气威猛,但车标似乎比较复杂,像是好几片金属片贴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菱形。
“好看吧兄弟,相当好开,拉人拉货都很给力,等下带你去兜兜风啊”王洋兴致勃勃地和阿毛聊着车。“对了,兄弟你的车没开回来吗?”
“没,我没买车,买了也养不起啊。”
“哪里,毛哥这谦虚的,你在大城市赚大钱的,那会养不起啊”王洋看似在追捧阿毛,但神气明显有些得意。
“对了,晚上搞点啥活动啊,要不我叫上云头,阿良他们几个,去市里包个KTV,唱歌喝酒,玩牌都齐活了”王洋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太远了吧,这来回都得3个小时了”阿毛心里抗拒,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不远,我车好开又快,包来回不出俩小时。”王洋拍着胸脯说。
“你不是要喝酒,那怎么开车呢?”阿毛以为抓到了正确的地方。
“喝酒不影响开车,开起来更加嗨啊。”
“不怕交警查车吗?”
“怕啥,哥有熟人啊”
……..
正当阿毛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里屋幽幽地响起“阿毛,你明早还要去他外公外婆家,也得准备准备了吧。”阿毛的媳妇说话了。
“噢,嫂子也在家啊””,王洋似乎有些尴尬,聊了几句,就说还有事,晚上有空再电话联系,就开车离开了。
阿毛百无聊赖,想起今晚将是在家最后一天,以后还不知啥时能再回来,总觉得心里若有所示想去爬爬山,走到了山脚下,才发现路上早已荒草和杂树丛生,以前翻山越岭去走了7年去上小学的山路,完全不见了踪迹,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中间只有一条青灰色的水泥马路,沿着水泥马路行走,两边都是黄绿相间的茅草和树丛,昔日那大大小小的田间,大都已长满人高的小树和杂草,分不清界限,放眼望去,寻不见一个放牧的儿童,也闻不到鸡鸣狗叫之声。
那一刻,阿毛忽然觉得,故乡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