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诺顿:
你好呀,语言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我们用转折才否定前者,用排比显得后者更重要,用反问质疑肯定,用并列掩饰重点,用关心遮盖强迫。
比如我说你好,那你真的好吗?这只代表我想和你说话;比如我说,昨晚睡的好吗?等于在说我想你;比如我说,好好吃饭吧,那也等于我想你;比如我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意思是我爱你。
这么想来,还是英文和烘干机更靠谱。
有时候我会设想你的生活,那是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你住的房间朝南吗?有足够的阳光洒进来吗?你每天应该也会搭乘电梯、穿上鞋子和睡觉吧。这些日常的场景与行为,毫无戏剧性可言,可因为是你,有了魅力。
我把你的照片保存在了手机桌面上。以前我很讨厌接电话,但现在我不再那么讨厌了。因为只要按开手机,我就能看到你。当然了,遇到顽固地推销员,我会在挂断电话后,对你叹上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喜欢健身的。看过《美国X档案》就知道,你肯定在健身房消磨了不少时间,你最近跑步了吗?在《鸟人》里,你的肚子有点大。当你跑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喜欢前一部电影多过后一部,并非全是因为你在前者中身材更好。
《美国X档案》中,你扮演了一位愤怒的种族主义者,并因杀害了两位黑人而入狱。我知道你的愤怒是因为父亲被有色人种杀死,你讨厌一切有色人种。可是你却被一位黑人狱友救赎了,他瘦弱矮小,说话滑稽,起初你拒绝与他说上任何一句话,但他把你逗笑。你警惕和黑人产生友谊,毕竟你是杀了黑人。可也就是这个黑人,让你没有被牢里的其他黑人干掉。
救赎是爱的第一步,而去爱,是爱的第二步。你爱你的弟弟,他却被枪杀了,影片最后,你抱着他嚎啕大哭,很绝望吧?在理解爱后却立即失去了付出机会。没关系,爱不是语言和文化,爱的意义也不是关心和庇护,爱本身就是意义。
诺顿先生,你发现了吗?最近我频繁使用名词和动词,决意不再用形容词看待世界。乐观和悲观都不够准确,因为希望和绝望不会同时消失。诺顿先生,那你是积极还是消极呢?人们总说,人是自私的。是呀,人都是自私的,而爱是伟大的。这世界上是没有伟大的人,却有伟大的爱。
因为爱不是结果,爱是原因,是前提。
最近我开始打理账目,试图让收支平衡,这并不让我为难。以前有人告诉我,人应该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分钱,即使只是个硬币,如果是自己赚的,那也要从地上捡起来。最近我理清了账务,但弄混了时间。
现在是五月吧,初夏闪光的日子。我拒绝搭乘电梯,改走楼梯,在狭长昏暗的楼梯间里上上下下,每16步转方向。有时候我以为走了很久,抬头看却只下了两层;有时我以为刚过了一会,却看到了15层的标志。时间于我也是如此,或快或慢。
我谨慎地使用回忆,兢兢战战地不把夏日从过去捞出来。这是我最喜爱的季节。你喜欢夏天吗?诺顿先生。有一年夏天,我住在南方,我住的屋子前有片芭蕉林,芭蕉熟了,却无人采摘。某天晚上,我们带着编织袋和菜刀,到树林里砍了好大几串,足足有上百只吧。我把它们捂在塑料薄膜下,在炎热的夏天,它们迅速成熟,为此不得不每天都要吃上一些。也是在那年夏天,我们还是去那片树林,我们站在黑暗里,看着亮起的萤火虫。你伸手帮我抓了一只,握在手心里。树林里那么多呀,我们只带了一只回家。
后来的夏天,我也很喜欢。
诺顿先生,你睡床的左边还是右边?又睡在谁的左手边?你说长久的圣洁比短暂的圣洁更可贵吗?我陷入了疑惑。从前这世界上有一只蚂蚁,它的工作是搬动大象。可它搬不动,于是蚂蚁很痛苦。上帝问蚂蚁,你愿意爱我超过爱所有人吗?如果你愿意,我就让你不再免遭人间的一切罪过。
如果我是那只蚂蚁,我会回答,不,我不愿意。我不能爱上帝超过爱你。上次我说绿巨人勇敢,那是因为勇敢就是违逆自己的意愿行事。有天早上,我站在路边打车,六台出租车拒载,我急哭了,我必须得回家呀,还有行李没有收拾。
最近我收拾了屋子,丢掉了书籍、炊具、坏掉的台灯、闲置的鞋架,过期的合约和破损的碗筷,还捡回了一件灰色的外套。
我睡在床的右边,猫睡在我的脚下。诺顿先生,你有猫吗?这是一种极其可爱的动物,它们撒娇卖萌,俘获人心,让你忍不住抱住它。我的猫就是这样,其中有一只长毛的坏脾气小猫,它讨厌另一只好脾气小猫,为了不让好猫占领自己喜欢的沙发,它就在上面尿尿。我也喜欢这个沙发,但是我更喜欢猫。诺顿先生,人生不短不长,爱和痛苦此消彼长,然后我告诉自己,在这个夏天,勇敢也是违逆眼泪的意愿。
您东半球官方指定唯一的女朋友
苏更生
(封面图来自《美国X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