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隐士?首先是“士”,即有知有识之人,否则,普通渔夫樵夫耕民也都能叫隐士了。
隐士隐居,各有其缘由。
或是愤世嫉俗不满现实,而退归田园,远离命运多舛、仕途多变的政治旋涡,从而视荣华为花间露,比权贵为草上霜。或是仕途失意,移情于渔樵,通过改换环境清除烦忧。
或是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甚至暂且待价而沽等待明君召唤。
或是怀才不遇,心如槁灰,垂钓渭滨,寄志山野,不复再出。
或是遭妒受忌,难辨皂白,躲仇避祸,远离战乱,不得已而隐,韬光养晦苟全其身于乱世。
……
隐士们戏青山绿水,探究玄理观鸟语花香,把酒临风说人生真谛。变刚劲为柔和,化雄浑为潇洒,追寻着大彻大悟、心灵安逸与至情至性的恬适。
隐士的这份旷达和不羁,有时是让人羡慕的。即使是周游列国以实现其志向的孔子,也免不了在灰心之时有着隐居之念,孔子说:“如果大道不能推行,我就会乘着竹筏子到东海去”、“天下有道就见用于世,天下无道,就把自己的才干隐藏起来”、“邦国有道,就出来做官,邦国无道,就应当能蜷缩起来”。这隐居的情怀,在困难和挫折面前,特别容易产生,实则,是一种“逃避”。
孔子周游列国,也遇到了不少的隐士,《论语》中记载的就有荷蒉者、长沮、桀溺、丈人、晨门,当还有其中所举的“逸民”,实在不少。处在乱世,官员、士人、贤者、能者,躲避祸乱,隐居山野以独善其身。当孔子与他们相遇,会产生怎样的“火花”呢?
孔子在卫国居住,一日无事,敲击罄以自乐。有个人挑着草筐子(“荷蒉者”)从孔子门前路过,说道:“这个罄敲得有意味呀!”他驻足细听,过了一会又说:“固执啊,这硁硁的罄声!没有人了解自己,就不要固执地希望别人了解。‘水深就穿着衣裳过河,水浅就提起衣裳过河。’”
孔子说:“说得果断啊!没有办法和他争辩了。”
“荷蒉者”不一定那么高明,能达到听音辨志,他来孔子门前说这么一段有深意的话,想来必是对孔子有所了解,到此“点拨”的。孔子也想与之争辩,表达自己的想法,但看“荷蒉者”这么果断,也没争辩的必要了。
孔子之名,在当时,该是闻达于诸侯,因而这些隐士也知晓,常通过只言片语对其进行提醒、点拨。如“楚狂接舆”也是如此。
孔子到了楚国,挑夫来接车,有个接车的“狂人”(楚狂接舆)唱着歌从孔子车旁经过,他唱到:“凤啊!凤啊!为什么你的德行竟如此衰微!以往已不可遏制,未来的还来得及挽回。算了吧!算了吧!当今的从政者岌岌可危!”
孔子下车,想跟他谈谈。他急行避开,孔子没办法跟他谈。
“楚狂接舆”的态度和“荷蒉者”的态度一样,也是对当政者失望至极,劝阻孔子不必为这些当政者去积极奔走。但他两人都没有劝孔子去隐居,态度都还不错。到了“长沮”、“桀溺”这里就没这么客气了。
一日,孔子和弟子迷路了,找不到渡河的渡口,看到不远处有长沮、桀溺二人并排耕作,于是,孔子拿过子路驾车的缰绳,派他向这两人打听渡口所在。
子路走到他俩面前,向他们打听渡口在哪。长沮看了看这行人,问子路:“那个赶车的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长沮又问:“是鲁国那个孔丘吗?”子路回答说:“是的。”长沮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是他,就应该知道渡口在哪。”
子路碰了一鼻子灰,转身走过来问桀溺。桀溺问道:“你是谁?”答道:“是仲由。”桀溺说:“你是鲁国孔丘的门徒吗?”
子路答道:“是的。”桀溺说:“这滔天的洪水,天下到处都是,这世道动乱不安有谁能改变呢?并且你与其跟随躲避恶人的人,哪里比得上跟随躲避乱世的隐士呢?”说完继续平土覆盖种子,不再理会子路。
子路回来,把这些话告诉了孔子。
孔子怅然叹道:“人怎么能和鸟兽同群呢?若我不跟世上的人群相处又跟谁呢?如果天下清明,我也就不会想着去改变这世道了。”
在这里,“长沮”的讥讽、“桀溺”的无礼,看到即使是有见识的隐士,也这么不了解自己,更何况他人呢?深感不被人了解的沮丧,即使沮丧,孔子仍认定自己的志向:改变这天下无道的局面。
这些隐士都在用“停止”、“隐居”规劝孔子,他们与孔子不是同道中人,因而还不能撼动孔子的志向,但有个隐士却让孔子觉得有些灰心,甚至感到“道”难以推行,这就是《论语》中的“丈人”:
子路跟随孔子,落在了后面,碰到一位老人(“丈人”),用拐杖挑着除草农具。子路问道:“您遇到到我的老师了吗?”老人说:“四肢不劳动,五谷分不清,谁是老师?”说完,就把拐杖插在地上除起草来。
子路并不生气,仍拱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当晚,老人留子路住宿,杀鸡做饭给他吃,还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拜见了子路。
第二天,子路上路,赶上了孔子一行,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是一位隐士。”让子路返回去见他。等子路到了那里,老人却出了门。
子路说:“不做官不合乎义。长幼之间的理解都不可废弃,君臣之间的大义又怎么能废弃呢?想保持自己的纯洁,却搅乱了君臣之义这一重要的伦理关系。君子做官,是为了实践大义。至于自己的主张行不通,我已经知道了。”
最后一段话,应是子路没见到“丈人”,回来告诉孔子,孔子所发的感慨。比之以往见到的隐士,孔子这次说的话很多,究其缘由,是因为“丈人”很重视礼仪,有贵客到家,让他的儿子前来拜见,如果说之前的隐士都是“道家”的话,那么,这个隐士当属于“儒家”,与孔子是同道中人,因而才会引发孔子的感慨:“道”难以推行,我已经知道了。
隐士对孔子的劝告,反衬着孔子积极入世的的态度,正如另一个隐士“晨门”所指出的那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明知自己的主张得不到赏识,但即使栖栖遑遑,也不放弃自己的主张,仍然四处奔走,以求用于世。这精神,本身就值得我们敬仰。
平常,或许我们想结果想得太多,因而事情还没做就打了退堂鼓,但多数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关键是,做与不做。
(向雄读《论语》之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