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哥哥后,我的母亲就去结扎了

我阴阳怪气地说,“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生病,我还没有资格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弟弟,你说什么……”哥哥向我靠近,企图像以前一样摸我的头发。

笑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生病,爸妈才不得已生下我?我这条命就是嫁接在你的白血病之上,不是吗?”我微微扬起头,狠厉地刺痛他,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地颤抖。

我才不怕他,我已经差不多与他同高了。

“欧圣江!”一记耳光突然啪地甩过来,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是妈妈!她也回来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哥哥,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遭受病痛的折磨吗?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从没见过妈妈如此生气,脸都变得扭曲了。她的气势把我的气势碾压下去,胸中的熊熊战火迅速偃旗息鼓,就像一个被扎了针眼的气球,不甘心地慢慢萎缩。

“哥哥死里逃生,已经够不幸了。我们全家人不应该多担待、多照顾、多给他一点关爱吗?当初我和你爸几乎拼掉了性命,才救活他啊……”妈妈开始哽咽,沧桑往事浮在心头,那种命悬一线随时等待死亡的感觉太令人恐惧了。

可惜,那时正值青春叛逆期的我,非要博个输赢,又放下一句狠话,“如果可以选择,我才不愿意来到这个家!”

说完,我夺门而逃,留下身后凄厉地呼声……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饥寒交迫,无处容身。走得累了,我便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路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的喜怒哀乐,在自己的世界里翻转跳跃。他们不说,我们便不会知道。

要不去投奔舅舅吧?

算了,江燕姐姐喜欢的是哥哥,哥哥给她做了很多花裙子。再说她马上就要考研了,舅舅应该没时间管我。

去投奔外公外婆吧?

算了,外公最喜欢给我讲道理,我又说不过他,外婆每天都会去跳广场舞,这个时间应该不在家……何况,他们也好像更偏袒哥哥。

我蜷缩在地上,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寒风顺着脸颊从左向右刮,故意把泪滴吹进嘴巴里,是一种艰涩的味道。

如果不是我的生命力够强大,可能早就死在手术台上了。万一我那个时候死掉,他们已然达成了目的,会不会哀悼这个渴望来到世上的小生命?

古罗马作家忒壬斯说过,“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人之上”。

在我还是个胚胎时,是没有利益可言的。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牺牲一个没有意识的物种,来成全先入为主的舐犊情深。

以前疑惑的答案,现在全部解开了。

我是个从来没有被寄托过爱意的孩子。

来这世上一遭,充满了设计和利用。

越想越伤心,天太冷了,行人也变得稀少了。我抖抖嗖嗖地把手伸进裤兜取暖,竟意外摸到了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一张五十块钱!

啊,这是从哪里来的救命钱?谁放进去的?它怎么知道我现在又冷又饿!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去买块面包,在网吧呆一晚,太好了!

天无绝人之路!

一瞬间,我来了精神。大步朝网吧走去。我太需要一个地方收留这幅会冷会痛的躯壳了。

我打了两个小时游戏,困意袭来,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半夜,我睡得正香,被一个人陡然拍醒。

太讨厌了,是谁?!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缝隙中看到一件蓝色的警服,哎嘛,吓得我一激灵!对了,未满18岁是不可以入网吧的!难道我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老板说过后果自负的。

只见他拿着一张照片,对着我细细打量,“同学,你是不是叫欧圣江?”

在警察面前,我是不敢撒谎的,“嗯……嗯……是吧……”

“什么叫‘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

“跟我走!你们家人快急疯了,就差把县城翻过来了!”警察拖起我,顺便教训了网吧老板,“未满18岁不许入内,你们有没有查他的证件?未成年人都被网络毒害了,稍后我会通知相关部门过来核查!”

网吧老板满脸赔笑,“他说忘记带身份证了……怪可怜的,我们马上整改,下不为例!您就不用通知他们了。”

然后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民警叔叔“呵呵”笑了一声,大步走出网吧,打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是欧圣江的家属吗?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我们在网吧发现目标人物,现在正安排人把他送回去……对……没事……安全安全……你们回家等吧。”那个警察把我带上警车,教育了我几句“注意安全”的话。

凌晨三点钟,从楼下看,我们家灯火通明。

有一个瘦削的人影在来回踱步。是哥哥。

他身体不好,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入睡,今天他怎么还不睡?是在等我吗?

才分别了几个小时,我就有点想念这个令我憎恶的家了。但为了我的尊严,我故意佯装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进了门,我看到了头发都焦躁起来的妈妈,她欲言又止,急切地上前来掰过我的肩膀,前后查看我的情况,小心翼翼地说,“小江,你没事吧?”

“放心,毫发无损!”执勤民警向他们报告细节。

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退回到沙发上。哥哥上来,牵住我的胳膊,把我往里屋拉,“小子,你什么时候学会离家出走了?急死爸爸妈妈了。”

我自知理亏,甩开他的手,跑进卧室,随便拉开一床被子,蒙住头。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江,听爸爸跟你说几句心窝子话——”爸爸坐在我的床边,也不等我应答,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

虽然时隔多年,我依然可以清晰地记得:

“1996年,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你哥哥被检查出M5型急性髓系白血病,咱们全家的天都塌了!

你奶奶卖掉了祖传的最后一样值钱物件,给哥哥凑手术费。手术费倒是凑到了,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眼看着你哥哥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我和你妈都要心疼死了。

他的手啊,脚啊,都是铁青的,人瘦得皮包骨头。因为需要化疗和骨穿,头发也大把大把地脱落。

他才12岁,比你现在还要小2岁,是个十足的小孩子,可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疼’,因为他知道,有一种痛苦比死还难受,就是我们的爱莫能助。”爸爸顿了顿,咽了口唾沫。

我伴随着想象跟他在回忆中盘旋,无着无落。

“后来,我们查阅到了治疗白血病的新契机——利用新生儿的脐带血干细胞进行移植,比骨髓移植更安全更有效!

孩子,那个时候,我和你妈妈必须舍命去救他。且不说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单说他来世上一遭,叫我们一句‘爸妈’,我们就得对他负责,绝不放弃!

可是你妈妈当时相应政策号召,做了结扎手术,没法再怀孕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冒着高龄生产的危险,又上了手术台,做了输卵管疏通术,只为了再生一个孩子,拿到珍贵的脐带血,给你哥哥增添一分生的希望。我们别无选择,那是最后的曙光。

但你知道吗?脐带血干细胞虽然十分珍贵,但也存在匹不匹配的问题,倘若不匹配,一切都是徒劳。你妈妈一定要跟上天赌一次,把你哥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七个月的时候,你哥的病情突然恶化,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如果不尽早实现移植,他就没法活了。

于是,你妈妈不顾个人安危,请求医生把你剖出来!

孩子,对不起,我们没法跟你商量。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我们是在跟死神赛跑啊。

医生说,七个月的胎儿有95%的几率可以存活,我想我们家已经遭受了这么多灾难,难道老天要赶尽杀绝,把咱们从这95%的大多数里面踢出去?

我们不会那么倒霉。

果然,你是一个福星,不仅救活了哥哥,还生得健康聪慧。你妈妈听到你的哭声,也跟着哭了……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取‘江’这个名字吗?一是出自她的姓氏‘江’,寓意你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二是感谢你托起了舟舟的生命。江可载舟,亦可覆舟。

今天你不该跟哥哥发火,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谁想要生病?谁不想好好活着?你也没有错,孩子,你能来到咱们家,做我欧家的孩子,就是生生世世的缘分。也许,上辈子,我们也是一家人呢。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错误,是爸爸。爸爸应该早一点开诚布公地跟你谈一谈,让你知晓一些不曾参与过的家庭历史。”

爸爸断断续续说了很久,说完拍了拍我的屁股,“算了,我不该把这份压抑传递给你。赶紧睡吧。明天起来给妈妈和哥哥道个歉,好吗?”

我沉默,泪水湿透了被角。

我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就是想哭。

接着,妈妈走进来,放在床边一个东西,说,“这是你哥哥做给你的破洞牛仔裤,他说是按杂志上的新潮流设计的,今天改了一整天,你试试,看合身不?”

我没有动,假装睡着了。

家里只有两个卧室,平时我跟哥哥住一间。可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进来。迷迷糊糊中,我真的睡着了。

次日,晨光微熹。

我一出门,就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哥哥。他蜷缩着身子,侧躺在沙发上,很不舒服的样子。

听到动静,他睁开了眼睛。

“小江,你醒了?想吃什么早餐,哥给你做。炒方便面,好不好?”

我竟然不敢对视他的眼睛。麻溜地拎起书包,饿着肚子,去上学了。

骑行的路上,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片段光影——

有一次我调皮捣蛋,蹭倒了家里的米袋子,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我害怕得不知所措,是哥哥用手一把一把地收集起来,最后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处理了杂物,冲了水,晒干了,再倒进米袋里。

当妈妈问起“是谁干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为我挡下了一顿责罚。

还有一次,我想要一盘王菲的磁带,妈妈嫌贵不给我买。是哥哥央求舅舅帮他买一盘,然后悄悄地塞到我手中的。

还有一次,我们班武术表演要穿比赛服,借来的不合身,是哥哥大包大揽,买下衣料,赶制了三天,硬是做出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连上面的图案都如出一辙……

那救命的五十块钱,应该也是哥哥给别人缝补衣服赚到的。不知他什么时候塞进了我的口袋,竟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好像也没有对不起我,对不对?

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都怪那个方糖,妥妥的搅屎棍!我定饶不了她!

到了教室,有关系不错的同学来关心,我表现得云淡风轻。正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收拾方糖,她走了过来——

“欧圣江,对不起!昨天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公然泄露你的隐私。我妈昨天已经惩罚过我了。你看……”,她掀起衣袖,露出一道道血痕,“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回不了家了……”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上课铃声响。

中午回家的时候,方糖一直跟着我。我不理他,骑得飞快。

嚯,一辆红色的宝马车停在楼下,好漂亮的流线!这是谁家的?

我绕着走了一圈,轻轻地摸了摸那亮锃锃的红漆。这髹漆的工艺,真是一流。

正准备掏钥匙,我听到了方糖妈妈的声音!她的妈妈登门来道歉了!

“元元,对不起,糖糖口无遮拦,伤害了小江,我替她向你们道歉。都怪我和她爸在讨论这些时,没有避讳她,才让她闯下大祸……”语气很诚恳。

车应该是她的,果然大手笔啊。早就听说过方糖家有钱,竟这么壕气。

“英子,孩子们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你别自责。这件事本就瞒不了多久,我也从没想过刻意瞒他。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懂得维护自己的权利,是好事。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他。小江这孩子,细腻敏感,等他自己想通了,就没事了。”

“英子,别走了,在家吃饭吧,我做了鱼香肉丝,小江最爱吃了。你们也尝尝。”爸爸把菜从炒锅里刮出来,香味儿顺着门缝溜出来,钻进我的嗅觉里。

“阿姨,大胖呢?我给他做了一件衬衣,正好上班时穿。”

大胖今年研究生毕业,决定留在大城市发展。他经常跟哥哥联系,得知哥哥当了裁缝,就把自己的外衣全部交给了哥哥。

当然,都是付费的。

“我那个儿子,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真不让人省心呢。”

楼道里传来了哒哒的跑步声,方糖上来了,仰着脸问,“你怎么不进去?我妈说她在你家,让我也过来当面跟叔叔阿姨道个歉。”

罢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都不再提及。

两年后,我升入高中,终于不跟方糖在一个班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来我家越来越勤了,说是让我哥给她做衣服。我感觉到,她看我哥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16岁的花季,情窦初开,大家都很容易爱上一个人。

而我,也遇到了心中挚爱。她叫霍明棋,身上藏了无数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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