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补课

       原本冯美丽看着舅侄俩老的老，小的小，想顺便帮着烧一顿晚饭的。但是赵老师不愿意多贪了她的时间，她等到小女孩的父母过来接人后，就先回家了。

       川川怔怔的看着昏黄灯光下，冒着饭菜上升的腾腾白。鼻尖有香气萦绕，不浓烈，清清淡淡的，寻常的烟火气息。

       冯美丽笑了，又一次催促川川赶紧去喊赵老师：‘人多热闹，大家挤一挤，凑合一下吧。’

       好在饭桌是足够大的，周小曼又取了俩副碗筷摆上桌，她暗自庆幸，亏得当时买完碟的时候，超市搞促销买十个送五个，不然碗筷要不够用了。

       冯美丽川川拎过来的腊肉，点缀了青蒜段跟红椒，做了个小炒腊肉。

       赵老师的步伐不紧不慢，外头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清癯的面庞上，依然先出了一张严肃而沉默的脸。他一上桌，原本热闹的餐桌，立刻安静下来。先前还嘻嘻哈哈互相损一下对方的三人，不由自主的就乖乖低头吃饭。

       可安静的气氛并不沉闷，乖乖吃饭的周小曼有种久违的温馨舒服的感觉，她坐在家中，妈妈陪伴在她左右。她抬眼看到的，都是心怀善意，帮助过她的人。

       周小曼的晚餐照旧清淡，她只拿做地三鲜剩下的俩个西红柿，凉拌了一下，一口一口慢慢吃，等吃过饭以后，满嘴流油的童乐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巴，招呼周小曼跟他走。少年不白吃人家的饭，他要给周小曼补课。

       ‘咱们就去学校吧，阶梯教室还开放着呢。’

       周小曼也觉得在家补习的话，地方太憋仄了。她拿起书包准备跟他走，没想到放下碗筷后，就一直沉默着的赵老师，突然开了口：“小满，你留下吧，我个你拎一拎。”

       被喊名字的人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名字，只有妈妈这样叫。而且，赵老师的沉默寡言，真是出了名的，除非必要，他基本上不开口。

       她迟疑的转过头，小小声道：“那，那就麻烦赵老师了。”

       冯美丽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赵老师给小学生讲小饭桌的课，连晚饭在内，三个小时五十块，而且还是七八个孩子集体上课。她寻思着，该给赵老师多少钱才合适。

       赵老师没有在说什么，只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回家去。

       童乐下意识的，也随着女孩一并上了楼。川川拎起了垃圾，陪在舅爷爷的身边，经过垃圾站的时候丢掉。

       这一路，刚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四个人，出奇的沉默。

       周小曼心头忐忑不安，不知道赵老师这一回是什么意思。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是有点儿想谢绝赵老师的好意的。

       她知道赵老师是特级教师，然而小学的特级教师给一个初三学生补课，总觉得有些乖乖的。

       童乐也警惕的看着这位瘦削的中等个子男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倒是想看看这位赵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等他一进川川的家门，做下来听赵老师串数学，整个人立刻为之一怔，毫无原则可言的倒戈了。

       赵老师的脑袋里就是一本书，他一开口，从头到尾将最基础的部分一下子全都串了起来。条例清晰，逻辑严密，周小曼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讲课方式。这让她觉得神奇而激动。

       就连原本下意识准备当一回护花使者的童乐，也听得目瞪口呆。他从小成绩就好，自觉基础知识已经非常扎实了，老师能入他的眼，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赵老师这么一拎一提，他就发现他那原本以为扎实的基础知识，其实是松散的。只要一拽，整个框架全都散了架。

       一开始，童乐是爱听不听。到后面，他就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明明是些非常普通的公式定理，从赵老师嘴里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一堂课，足足说了近俩个小时。等到快九点钟的时候，赵老师才停下来，点点头道：“今天差不多了，内容太多了话，你记不住。”

       周小曼目瞪口呆的，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了赵老师一个细节问题。

       赵老师解答完毕以后，奇怪的扫了她一眼：“你的基础知识，你以前成绩应该还不错呀？为什么基础知识这么松散？”

       周小曼尴尬的笑，只能随口乱编理由。她支支吾吾的表示，有一段时间，她经常挨打。那些人爱扇耳光，拿她的脑袋往墙上撞。所以有的时候，她总是恍恍惚惚的，丢三落四。

       童乐正想安慰她一句，说不定正好将她练艺术体操的脑袋活跃区给激活发了起来。厨房门口，先响起了一声‘哐当’。

       收拾完家里，送走了孙喆的冯美丽，又不放心女儿，过来帮忙照应了。她去厨房洗枣子给大家吃，刚好就听到了女儿轻描淡写的话。

       冯美丽手里的箩筐掉在了地上，她哭着抱住周小曼，嚎嚎大哭：“我的小满啊！妈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年我怎么能丢下你，就这么走了呢？”

       周小曼没想到自己随口胡编的一句理由，竟然引起了母亲这么大的反应。

       她连忙安慰母亲：“没事儿，妈，真没事儿。都已经好了，妈，我真的没事儿。”

       说到后面，女孩也哭了：‘妈，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那个时候的冯美丽能怎么办？她勉强读完了初中，没有一技之长，唯一一次进城还是顶着大肚子想要找周文忠要一个说法。乡间容不下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人人都在嘲笑她，她能怎么办。

       冯美丽哭着捶打自己的脑袋，她应该带着女儿走的，她们娘俩儿就是要饭，也不应该让女儿受这种罪。

       在一旁听着的赵老师，突然间冒出来一句：‘要饭也不一定能养活的了你女儿。外头三教九流多的是。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你们母女团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周小曼也给妈妈擦眼泪，附和着赵老师的话：‘对呀，妈，真的没事儿了。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冯美丽的面上还是呈现出凄楚痛苦的神色。

       赵老师看了眼时钟，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送冯美丽出门的时候，他冒了一句：“人啊，最重要的是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冯美丽脑袋木木的，直到下了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态了。赵老师的妻儿都在二十多年前，没了。自己的这一番哭诉，大约是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童乐看着眼睛红红的母女俩，心里头相当不好受。少年同情冯美丽母女的遭遇，愈发看姜家人不上眼。

       就跟奶奶说的那样，那一家子，表面上风光霁月，好像活在瑶池里。可这风光霁月的背后，又踩着多少人的血肉。能这么坦然的看着女儿当小三，破坏人家的家庭，虐待别人的女儿。那头发都雪白的俩个老的，真是芯子里就坏了一辈子。      

       周小曼跟童乐道了谢，麻烦他今天还特意跑了一趟。

       童乐摆摆手，表示不虚此行，他才是赚到了呢。

       俩人也不提刚才周小曼说的挨打的事情，只说了明天的安排。明天下午，周小曼准备跟队里请假，直接过来找赵老师补课。礼拜六就要期中考试了，她的赶紧把数学跟物理补起来。

       童乐点点头，表示物理方面，只要她好好上课物理老师的复习课，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周小曼将童乐送出小区大门，才慢腾腾的往回走。她走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孟超的电话。

       可怜的篮球少年，因为要打比赛，今天就开始了集训。早上周小曼出体院大门的时候，他眼巴巴的盯着人，结果又被助理教练抓了个现行。

       毫无同情心的助理教练阴恻恻的冷笑，又罚他多跑了二十圈。然后，教练还丧心病狂，毫无人道主义可言的，嘲笑了青葱少年的那颗稚嫩的心。人家小姑娘都是全国第三了。你呢？你有什么？就这样，也好意思盯着人家不挪眼睛？

       孟超一整天都是蔫吧的。他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就连此时给周小曼打电话，都是下意识的行为。等到电话接通以后，少年蒙了，连自己该说什么都忘了。

       可是周小曼那一声低沉的‘喂——’之后，孟超猛然间反映了过来：“小曼，你哭了。”

       周小曼的脸上发皴，风一吹上去，次啦啦的疼。她轻咳一声，努力做出欢快的语气：‘没有啊，我没哭。’（青葱少年啊。）

       这句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丝毫没有任何说服力。耿直的篮球少年立刻指出了，还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论断：“你哭了，哭了很久。”

       恼羞成怒的周小曼气的立刻想要挂电话。同学，你会不会聊天？天就是这样被你聊死的，你知不知道？！

       孟超却义愤填膺的喊起来：“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揍他去！”

       她爸又怎样，这么个管生不管养的畜生，就该套上黑麻袋，暴打一顿，丢到小巷子里头去。对，最好是丢到那种洗头按摩一条街。

       周小曼听少年说的激动，凉凉的来了一句：“你倒是挺熟悉的啊。”

       孟超立刻喊冤，他不熟悉，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还是他们队里的那个孙强说的。

       周小曼就跟教训自己弟弟一样，呵斥孟超：‘你跟这种人说什么话呀，离这种东西远点儿。这么大的块头，怎么不长脑袋，好的不学专门学坏的。’

       孟超挨了骂，却是浑身舒坦。小曼骂一骂他，心里头就舒服一些了吧。他妈有时候就爱突然朝他爸发脾气，没理由，唯一的理由是她受了气，难受，得找人发发火。

       到最后，周小曼都没说自己为什么哭。

       孟超原本还想追问，结果听到电话那头的周小曼喊了一声‘妈’，他就吓得差点儿没从床上滚下来。

       电话打完了以后，舍友也串门回来了。他毫不留情的嘲笑了孟超：“你个傻小子，这又是中了邪了吧。”

       孟超白了他一眼，直接回复他一个后脑勺。

       冯美丽好奇的问了句女儿：“刚才谁给你打电话来着？”

       周小曼大大方方的，也不瞒她妈：‘孟超。他们队里今天开始集训了，他原本还指望今天能上咱们家吃饭呢。

       冯美丽嘴唇蠕动着，半响才冒出一句：“这孩子人不错，是个好孩子。”那时候，她看到那男孩，挡在小满的面前，挨了水杯的砸。

       周小曼乐了，一边挤牙膏准备刷牙，一边笑道：“那我告诉他了，他准要高兴死了。他就跟个小孩一样，脑子都要打成球了。”

       冯美丽忧愁的看了眼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道，在你眼里，人家跟个孩子一样，可人家，保不齐，可不是这样想的。

       这天晚上，周小曼睡得非常沉。她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头，睡得香甜。

       冯美丽搂着怀里的女儿，有种失而复得的踏实感，异常的安稳。她的小满，总算是找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的课程结束了，周小曼照旧收拾了书包准备走人。肖老师站在讲台上收拾着教案，瞥见她的动作，立刻眉头微蹙，话里有话道：“有些人要是心思不再学习上，就别浪费老师的时间跟心血了。既然觉得上不上课无所谓。以后都别来就好。”

       班上同学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往周小曼那里飘。被关注的人，却当做什么都没注意到，她当然不会上肖老师下午的复习课，连他平常上课的内容，她都跟不上，再去听复习，还不是一头雾水吗？

       反正学校是允许她上午过来上课，下午去队里训练的，既然肖老师都说了她是特殊分子，她干嘛不利用自己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