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军营里是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每天总是天一抹亮的时候我们就得起床,紧接着就是高强度的训练。
每天挥刀使枪,摔跤角斗过程中受伤哭着跑回家的孩子不在少数。
其实我也想受个伤,找个由头接着回家做我的小太爷,只是苦于我阿爹是当朝太傅,各家小孩恐怕也是被大人指教过不准找我麻烦,所以我就在这偌大的军营里百无聊懒的度过了我的年少时光。
十年内,各家小孩跑的跑逃的逃,十年后,曾挤的满满当当的军营里坚持到最后的只剩三个人。
我,江陵,白曲峰。
其实当时被送来的小孩们都知道,只要坚持到十八岁之后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可以带兵打仗,建功立业。可是世事往往如此,他们都知道前途有多辉煌,但是苦于途中实在是太艰辛太费力,便就鲜少有人坚持下来了。
当然,也有我这种投胎投得好,本就在将相家中的人,我的前途就像被打扫过一样,顺利的一塌糊涂。
只可惜我兴致本就不在习武立业上,所以当皇帝派我们出去征战魏国的时候,我也只是在江陵身后打打下手,能躲就躲。
老天绝不会辜负那些辛苦奋斗之人,江陵十年的辛苦终究没白费。
江陵在魏国一战中大败魏国,魏国签下城下之盟,此时江陵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江陵这个少年将军的名号叫遍了整个大梁,皇上赐他金银万两,我原以为他的性格必然是不肯收的,结果他略推辞几番就收下了。
他出了朝堂便带我直奔东大街的芳香斋,买了他最爱的栗子糕,也给我买了份,我们俩就在一众大姑娘小媳妇的媚眼中,捧着个栗子糕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了起来。
“你怎么就肯收皇帝给的金子呢,孙猴子可从来没收过唐僧的好处啊。”我揶揄道。
江陵的为人我知道,上回我带他上茶楼听戏,他死都不肯花银子买盘瓜子,我请他还不要,结果守着一壶开水坐了许久。
“我爹说下个月就要和夏国打一仗,这种时候收了皇上的赏赐,”江陵眉目认真,“你知道皇上多疑易猜忌,收了赏赐他便放心,当我是爱财惜命之人,必然是不会背叛他的。”
我笑了笑,不以为意。
我觉得江陵的推断是错的,虽说大梁不能缺了我们这样刀尖上舔血的前锋角色,但是皇帝能否给我们十足的信任我觉得倒不一定。
我阿爹远毅是前朝的将军,当年他仅用三万将士便胜了拥兵十万的宋国,我年幼的时候阿爹常抱我在他的腿上,给我讲他当年是如何少数胜多,为我大梁得了宋国的㜈胥三十六州。
阿爹讲起这些来很是激动,眸光总是让我想起暗夜里捕食的野狼,专注且充满无尽的欲望。
那年得胜归来,阿爹或许和江陵想到了一处,也是收了先王赏赐的良田百亩金银万两,但阿爹和江陵的共同点就是都婉拒了皇上赐的美眷数名。
阿爹是怕阿娘回去让他跪搓衣板,而江陵则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他对兵书和军法更感兴趣。
但是我阿爹还没来得及向皇上谢恩,便收到了皇上撤回他兵权的圣旨。
“现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朕想远卿也必是倦了这峥嵘兵马,想要退隐田林过一番居士般的生活吧,朕为远卿着想,远卿可不要推辞啊。”
就这么寥寥数语,就断了我阿爹驰骋战场的念想。他只能顶着个太傅的头衔,每天端着碗清茶从晨曦坐到日暮。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阿爹说过一句想回战场,想保家卫国。更多时候他只是和我讲那年他以少胜多的战绩,我想那是阿爹此生最骄傲的时刻。
梁夏一战,是在我18岁的冬天。
吕梁谷是两军最后交战的地方,双方都杀红了眼,大朵大朵的血色花朵在雪地上绽放,染红了整个谷的雪地,我走两步就能看见断手残肢散着,将士们的惨叫怒吼响彻整个山谷。
那天吕梁谷雪下的极大,没过了我的膝盖,天上纷纷扬扬的雪沫子迷了我的眼,我想给在我前方的白曲峰拦下敌军的一刀,可惜天意弄人,我发誓我的剑尖之差一毫就能拦下那把戳进白曲峰肩膀上的长刀。
我只听见一声钢刀入肉的声音,这次却是我自己了。
倒下那刻我眼前只剩黑乎乎的一片,脑子却清醒的厉害。
那瞬间我脑子里转过很多种想法,我想要是我死了我阿爹阿娘也算是个忠烈家属,后半生有我阿弟照顾定是不愁吃穿的,就怕我阿娘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怕我阿爹气我如此没用连自己性命都能丢掉,那我在九泉之下也会自责不能心安的。
我想江陵这样乏味的人,不喜漂亮姑娘不爱金银财宝,成天捧着兵书能坐到三更,要是我死了,他连听戏文这个乐趣怕也要是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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