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无论是梁国还是夏国。
我在夏国呆了半月有余,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回了梁国,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觉得活着或许更重要。
但我仍是梁国将军,就良心而言我必定是不会背叛梁国,所以在给夏王画的布战图上我只做了最基本的标注。
换句话说,我给了夏国他们早已经知道的信息。
我觉得很多时候就是考验一个人的淡定程度,我当时起笔收尾一气呵成,中间没有犹豫过一步,这大大削弱了夏王的怀疑,后来想起来我都觉得心惊,要是我中间有一次拿不稳笔手抖了下,恐怕都会使夏王起疑。
我刚回大梁便先进了江府找了江陵,我必须先和江陵进宫见皇帝,一是让那皇帝放心,知道我回来先去见了他,二来让江陵帮我说个情。
江陵见到我那刻愣了许久,直到我大笑着过去拥住了他,他才红了眼圈狠狠给了我一拳,问我死哪去了。
我大笑道只当去夏国游览个半月,让他不必挂怀。
他忙追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打个哈哈说小事一桩,让他先带我进宫见皇上,禀明我现下的情况。
听到这江陵本来欢喜的脸却阴沉了下来,说不用了,你现在去了恐怕必是一死。
只是我虽无叛国意,但免不了皇帝认为我有叛国心。
江陵跟我说,在确定了那具尸身是白曲峰之后皇帝大发雷霆,气的不是夏国如此残暴凶狠,而是认为大梁栽培我多年就培养出我这么个叛徒,不然怎么就炸了白曲峰送回来了,我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我必定是降了夏国,不知道在哪里快活着呢。
当时满朝大臣,除了江陵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五品文官求皇帝查明此事再做定夺,其余都墙头草似的,说我平素如何狡诈阴险,为人卑鄙无耻,说早看出了我会叛国的潜质,要不是我还是大梁的将军早就把我就地正法了云云,一个个激动的唾沫星子横飞,像我屠了他们满门似的,然而我觉得最讽刺的是,说得最难听的竟然是我往日私交甚好的友人,而那个我并不认识的五品文官,却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我说上句话。
我出了事,那些人便急急的撇清和我的关系,描绘得我简直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偏偏是我不认识的人还能凭着理智良心说句公道话。
但世间上可怕的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而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管你真理还是良心,只要那个最高统治者一声令下,这阳间的清白污浊就只得到阎王爷那里去辩个真假了。
那五品文官当堂便被皇帝下令拖出去杖责一百,实打实的枣木杖子,他一平时吟吟诗文写写对子的文官想必也是没有加强身体锻炼的,不过好在行刑的是江陵的手下,但一百棍子也是生生要了他半条命。
“现下这世道就是这样,大梁战事吃得紧,皇上疑心重,你先在我府上留几日我再给你想办法。”
江陵看我面色不好便安慰道,“看你也憔悴了许多,还是别想这忧心事了。”
“我阿爹阿娘呢?”
“远伯和远婶很好,你别担心。”江陵突然抬手摸了摸鼻子。
我和江陵相识十年,他所有的小动作我都太熟悉。
他在骗我。
江陵从不会骗我,如果他骗我只能说明这件事他着实不想让我知道。
我骂了声娘,便不顾江陵的阻拦,抢了江陵的马夺门而去。
我原想阿爹阿娘最多也就是被禁足不许出府,毕竟我阿爹战功煊赫荣誉累身,我不信皇帝能下此毒手。
远府被抄家,除了我家大门还在摇摇欲坠的挂着,其它已经被搬的干干净净。
而阿爹阿娘的人头就被生生悬在远府门前,脖颈分离处的血肉已经变成紫黑色,眼球浑浊,脸上的肌肉被蛆虫腐蚀个了干净,还有几只在不断蠕动着,脸框已经能看得到森森白骨。
我呆看了许久,脑子一片混乱,只听见无数炸裂声在我脑中响起,眼前一阵阵昏黑的眩晕,浑身不断地颤抖着,双腿似乎无力再支持我早已不受控制的身体,紧接着我跪坐着大口大口的呕吐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我战前临走时,我阿爹亲自为我收拾行装,跟我细细地说战场上该注意什么,跟我说我是大梁的将士,定要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能不辜负我身上这一身戎装。
阿爹说他此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战死在沙场上,没能为皇上将夏国灭掉,他说希望我此行能给夏国一重击,他便是此生无憾了。
可是阿爹,你这样牵挂着的国家从来没对你善待过半分,断了你带兵的念想,就连你捧在手心里的赤诚红心他们也是弃若敝履。
你说,当个忠义臣子,道义之士有何意义?
我突然觉得我先前想的不肯背叛梁国,不肯背叛江陵都荒唐的像个笑话。
“你曾经跟我说的,我阿爹阿娘就是你阿爹阿娘,你说这要挂的是你爹娘的头颅,你可还会如此淡然?”
“远山……”
站在我身后沉默了许久的江陵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紧。
“江陵!你说要是今天这挂的是你的爹娘,你会不会恨我保护不了他们?!我把你当兄弟!我在大梁的时候我没担心过我阿爹阿娘,我只担心你!”
我抹了下口边的浊物,站起身大口喘息着,我想江陵一定觉得现下的我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我想我阿爹阿娘你定能护的周全,就算你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我阿爹阿娘受半分委屈!我在夏国的半余月,我每天都在记挂着你!我想你可如何面对皇帝的责难和满朝文武的刁难呢,我想要是没有我给你讲折子戏,你可还有什么乐趣,怕每天的抱着你那几本兵书枯坐到天明吧。”
说到这里我轻笑了一声,我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仿佛碎裂一般的疼痛。
“我想我也就是傻,我拿一颗真心待你,你并不一定回我一颗同样的真心,可说到底我这人还是自私,还是抱着那么点希望,想着我给你一颗十足的真心,就算你还了我三分我也是高兴的,”我心里疼的紧,胸腔里像是压抑着一团火,身体里像是热炭在流动,随时都可能爆开。
“但江陵你说,你怎么就连我爹娘也守不住呢?!我爹娘把你当亲生儿子!哪一次给我准备的没有你的一份?!哪一次你生病了不是我阿娘日夜照顾你?!哪一次我们远家对不起过你?!!如果当时被俘的是你,我即使送了这条性命,要是能保的你周身平安也是值得!!你怎么能……怎么能连个全尸都不能给我爹娘保住……”
我用尽了力气嘶吼着,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我深吸了口气,怕我接着说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
“远山……有很多事比性命重要!要是我这条命能换你爹娘平安,我定是毫不犹豫!可是……”
江陵一边急切道,一边走上前来想拉住我。
“所以我就可以这样被白白舍弃了?!”
我用力将他伸过来的手甩开,最后的一点理智也被烈火焚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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