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顺便先去取信吗？”回家路上小姑娘问我。
她说是圣诞老人从北极发来的信件。自从把自己写的信寄给圣诞老人，小姑娘就日夜盼望着收到回信。一开始我告诉她，回信不会那么快，因为信从我家门口的邮箱到邮局，再经过邮局分拣装袋送上去北极的飞机，全世界那么多小朋友的信到了圣诞老人手里还得等他一封封看完、回信，再由邮局送上飞机、送到我们家的信箱，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耐着性子等了一周，小姑娘终于着急了，一连两三天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去信箱看看。
要了我的钥匙，小姑娘兴冲冲地跑到信箱跟前，自己把钥匙塞进去，打开信箱，往那个不过四五寸宽两寸来高的黑匣子里望去。
“来了！”小姑娘兴奋起来，一边慢慢把信拿出来确认一边高兴得跳起来。
真的来了，接连几天打开信箱又失望而归之后，今天终于等到了圣诞老人的回信。
“今年的信封跟去年的有些不一样。”小姑娘后来告诉我。
“是吗？我没注意。”
“信封上蓝天的颜色没有去年的蓝色深。”
我不知道去年的信放哪里去了，无法比较，不过印刷品的色差总是有的，小姑娘所言大概不错吧。
其实不只是信封，就连信也是印刷品，只不过信封上的地址和信件内文抬头上小朋友的名字是圣诞老人的那些帮手们手写的。自从小姑娘学会给圣诞老人写信以来，每年的回信都是这样的，只有一次，印刷的信件下面有两行手写的句子，是针对小姑娘去信的内容而写的。
即便是这样印刷为主手写为辅，加拿大邮政每年为这个圣诞邮件活动付出的努力也很可观。挪威、芬兰、加拿大、还有美国的阿拉斯加，大家都宣称圣诞老人住在自己的国界上，不过加拿大人对此似乎颇有些执念。众所周知圣诞老人住在北极。虽然北极点并不属于任何国家，但距离北极点仅仅820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常年有人居住的村子是属于加拿大的，这是除各国北极科考站之外距离北极点最近的人类活动地点。就算圣诞老人不住在加拿大，加拿大总是他最近的邻居，对吧？
更进一步，加拿大政府在2008年正式宣布圣诞老人是加拿大公民，并且在2013年给这老头和他的夫人颁发了护照。至于加拿大邮政，从1982年开始每年开展给圣诞老人写信的全国性活动，并专为他老人家提供了一个独享的邮政编码H0H 0H0——跟他那标志性的笑声一样。
随着电子邮件、移动通信的普及，写信的人越来越少，加拿大邮政面临巨大的财政难题，2013年左右加拿大邮政全面取消送信上门的服务，代之以立社区邮箱，以减少开支应对这一变化。不过，这并没有让邮政系统停办圣诞老人信件活动。邮局认为，这是现代社会中极为难得的一项还在传承的传统，可以为孩子们营造一个美好的梦境，同时也可以帮助孩子们学习传统信件的写作方式，是一个一举多得的活动。
这样一项活动所需的人力投入是惊人的。虽然圣诞老人的收信地址是“北极”，但信件其实并不会真的折腾这么一大圈，每个主要城市和地区都有加拿大邮政的工作人员就地读信就地回信。即便如此，面对每年150万封来信，工作量也是惊人的。难怪常常有人怀疑这些信件是不是真的有人读，毕竟工作人员完全可以仅仅依照信封上的地址发出一封预先印刷好的回信。
事实上，加拿大邮政的工作人员没有选择这种“高效”的工作方法，他们真的会阅读每一封信件，有的还会手写几句有针对性的回答，就像我女儿收到过的那种。为这事，加拿大邮政有大约1万名现职和退休员工在业余时间投入这项志愿者工作，每年贡献20万小时的义务工作时间。在传说当中，帮助圣诞老人给小朋友准备礼物的是elf（圣诞精灵），邮局的这些志愿者也把自己称为“圣诞邮政精灵”。
如果算一小笔帐，20万小时，150万封来信，平均下来每封信的处理需要8分钟。圣诞邮政精灵们的时间花在哪儿呢？拆开信封，仔细辨认孩子们歪歪扭扭的笔迹，大概不会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如果小朋友的信件非常简单，比如像我家小姑娘那样，跟圣诞老人讲一讲自己这一年很乖很棒，再说说自己想要什么礼物，这样的信件回复起来估计很快——拿出一份打印好的信件，写上名字，手写信封，应该花不了8分钟。
当然，这些回信的设计、写作、印刷也是需要时间的，每年7月份邮局就需要完成这项工作并把印制好的信件运送到全国各地，才能保证来自世界各地的小朋友都能在圣诞节前收到回信。单是回信模板每年就要设计8种，还要翻译成包括盲文在内的38种语言。
如果回复我家小姑娘的信件花不了8分钟，另外一些孩子的信就不那么好处理了。有的孩子会在信中向圣诞老人提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这就需要精灵们给出一个答案才不会让孩子失望。“帮你拉雪橇的驯鹿鲁道夫有女朋友吗？”“你为什么总是穿红色？”“每个小朋友都会在圣诞夜给你准备曲奇饼干，你最喜欢什么口味的？”这些问题都是需要认真回答的。
还有一些不那么好满足的圣诞愿望。有父母离异的孩子会在信中请求圣诞老人让自己跟父母一起过一个圣诞节，有阵亡士兵的孩子让圣诞老人在圣诞夜把父亲当作礼物带回家，还有的孩子在信中向圣诞老人诉说他们在学校遇到的不愉快或是什么家庭变故搞得他们心情不好。每当遇到这样的信件，圣诞邮政精灵们都会尽自己所能开导、安抚小读者，让他们的圣诞节可以在开心的氛围中度过。
还有更极端的情况，邮政精灵从来信中嗅到危险的味道，比如孩子生活的环境潜有家暴风险，孩子极度抑郁存在自残的可能。这时候加拿大邮政还有一套既定程序，引入心理医生、警察、社工等相关专业人士，尽可能防患于未然。
有意思的是，寄给圣诞老人的信大多是传统的纸质信件。加拿大邮政曾经开设过圣诞老人电子邮件，但运营几年之后发现电子邮件远远少于纸质信件。最高峰的2008年，加拿大邮政共收到6万余封写给圣诞老人的电邮，跟一两百万纸质信件相比不值一提。而且极少有孩子只写电邮不写纸质信件的，多数电邮是在纸质信件发出后孩子又想到什么忘了说的话，通过电邮补发过去。由于电邮数量一再减少，2012年只有区区2万封，于是加拿大邮政决定从2013年开始停止圣诞老人的电子邮箱服务。
我想，除了小朋友没有电子邮箱或是不会自己发电子邮件这一客观因素之外，纸质邮件的亲切感、仪式感以及他们带给孩子们的幸福感，恐怕是冷冰冰的电子邮件无法替代的。这些纸质邮件背后也有许多映射时代变迁的故事。
2017年，加拿大邮政告诉全国的小学老师们，学生们从学校寄给圣诞老人的信将不再会得到一对一的回信。这并不是邮政精灵们偷懒，其实是他们更加注重跟小朋友们沟通的质量。许多学校老师都会组织全班同学每人给圣诞老人写一封信，学校统一寄出。有些孩子回到家又自己给圣诞老人另写一封信。处理这两封信的邮政精灵不大可能是同一名志愿者，那么小朋友在学校和在家收到的回信就会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圣诞老人”，不同的信件内容、不同的笔迹。聪明的小朋友看出其中的破绽怎么办？邮政精灵们决定，从学校寄出的信，“圣诞老人”只给全班同学集体回信，不再一一作答，这样家里收到的回信就是唯一的，不会有冲突。
2018年圣诞前加拿大邮政工人因劳资纠纷罢工了。正常的邮件无法收发，各种证件过期需要邮寄材料的无法正常申请换发，网购的货物大量延误导致许多人担心圣诞礼物无法在节前送到亲人手里。这种环境下，小朋友们却得到了加拿大邮政的保证，邮政精灵们加班加点，确保圣诞老人的信不会延误。
2020年的圣诞节，加拿大与世界各国一样笼罩在新冠疫情的阴云之下。不知道是出于疫情期间的安全问题还是别的什么考虑，加拿大邮政决定“圣诞邮政精灵”的角色只能由加拿大邮政现任或退休员工担任，不再接受社会人士担任志愿者。一位连续35年充当邮政精灵的老奶奶被告知她不能帮圣诞老人给孩子们回信了。老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给孩子们回信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老奶奶的事情很快在社交媒体中发酵，引来了电视台的报道。好在老人的抱怨得到了有加拿大邮政的重视，他们决定破例让这位坚持了35年的社会志愿者继续给孩子们回信。
有的孩子在信中问圣诞老人，你是怎么一夜之间飞遍全球把礼物送到每个孩子家里的？老奶奶在接受采访时说，每次收到这样的问题，她都会在回信中告诉那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你必须相信奇迹的魔力。
加拿大邮政的这群精灵们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跟一代又一代父母们一起守护一代又一代孩子们心中的奇迹。
相信奇迹的不只是孩子。“圣诞老人”最近收到过一封信，写信的“孩子”说：我今年83岁了，但我心中仍然住着一个孩子，我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只要相信，就有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