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讲一个故事,关于那些视而不见的小事。
我出生的小镇是那种很普通的样子,镇外就是成片的田地,没有山丘,没有河流,只有一条笔直的马路通向外面。但我很少看到马路上有人走,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镇子外面什么也没有。但有时候一些年轻人卷起铺盖在家里人的目送下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然后过上几年又突然出现在镇子里,在大街上胡侃着镇外的世界引得众人一阵阵惊叹,可是把外面讲的天花乱坠的他们却再也没有出去。而那些没有回来的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镇子的北头,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疯女人,披头散发,脸上脏兮兮的,一年四季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奇形怪状的衣服,尽管如此,却唯独喜欢把一些鲜艳的发卡、花朵什么的别在头上,然后傻傻的发笑。正因为如此,她经常被一些家长引用过来吓唬小孩,小孩也每次因为害怕被这个疯女人抓走吃掉而装成乖巧懂事的样子。
在我的记忆里这个疯女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每次远远地见到他我也总是唯恐避之不及。有时候也会看到她的男人拖着她的头发把她拽进家里那个昏暗的小屋,然后重重的把门关上。那个时候我的恐惧感才会稍稍缓解一点。
虽然是个疯女人,但是却有两个孩子,长得和她男人很像,圆脸厚嘴唇,言词粗鲁性格软弱,经常受当地一些坏孩子们的欺负。但是他们并不怕我,甚至还很喜欢和我一起玩,因为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们还总是会把家里用不着的东西打包送给他们,他们就会很开心的提着东西往家里跑,而我也能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和优越感。
后来再大一些。我无意间听到那个疯女人原本是不疯的,这让我很吃惊,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发疯并不只有天生的这样。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开始到处打听那个疯女人疯掉之前是什么样的,可许多大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就连我妈都是我软磨硬泡才告诉我说“那个女人没有名字,以前是个大学生,英语说得很好,咱们这一片的人没人能说得住她。”
妈妈的回答让我更加惊讶了,因为九几年的镇子里据我所知真的没几个大学生,更何况英语还说的好,这让她在我心里开始变得神秘起来。可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我把疑惑告诉了我妈妈,妈妈却叹了口气拍拍我的头说“小孩子少打听点事。”说完就走开了。
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我隐隐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久以后,镇子里一个好事的人偷偷告诉我说“那个疯女人是买来的,当时花了五百块!”
我跑回家,把那个人告诉我的告诉了我妈。我妈才开始对我说道“那个女人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你小的时候还抱过你,真是可惜了……”
“那她为什么不跑?”
“跑?怎么跑?跑了就给抓回来,跑了就给抓回来,她一个人跑不出去的,那条路那么长……”
“那为什么没人帮她呢,帮她偷偷的报警。”
“谁也不想惹麻烦呗。”
“那她后来怎么就疯掉了呢?”
“被逼疯的吧,可能是不甘心,本来有大好前途的。也可能是不想要孩子吧,她以前用被子捂死了一个孩子,现在活着那俩也差点被活埋,在埋得时候被他男人看见,就是一顿打……那男人家太穷了,又没本事,有了孩子又能养成啥样?”
那个时候我才认识到我所习以为常的生活和这个小镇里的一切应该还有一副面孔,而那个面孔让我不寒而栗。
自从这件事以后,后来的几年,我果然不再害怕她了,却还是会躲着她走,因为我不敢去看她。有时候在那个巷子里她坐在门口晒太阳,头发被剪成了男人的样子,她就会在耳朵上别上一朵花,看着来往的路人,眼神里却没什么光彩。我从她面前走过,她也会像看每个路人那样看向我,我只感到心惊肉跳般的羞愧感,然后匆匆离开那里。
再后来,那个疯女人的家人不知怎地开车找了过来,老人和那疯女人的哥哥站在看着她朝自己傻笑都没说话。她的两个孩子怯生生的露出头来朝外张望,老人家让儿子出去买了一大堆零食递给孩子,孩子们欢快的跑开了。她的男人却一直没路面,听说早就翻墙跑掉了。
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那疯女人的家人。
之后,我终于能够出去上学,离开了这个镇子。逢年过节的时候,妈妈总会打电话让我记得回家,可大多时候我并不想回来,回来之后早上天还没亮又总是被那个突然喜欢上唱歌的疯女人吵醒,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夜色里屏息听那个疯女人唱歌,歌声很凉,仿佛冬日的寒气浸透了窗子蔓延进了屋里,让我感觉到寒冷。
又一年的冬天,我回来以后没有听到疯女人唱歌,我问我妈妈那个疯女人怎么不唱歌了。妈妈说那个疯女人走丢了。有两三个月了,她的男人没有像从前那样把她抓回来,反而乐呵呵的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至于疯女人的那两个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和那个男人一样,依旧如常,但是听说这几年打工挣了不少钱。
两天以后,镇子上下了一场大雪,晚上竟然还把一些树枝给压断了。早上醒来我披上羽绒服,看着银装素裹的外面美丽异常,不由得感叹道今年的雪下面真是一个埋尸骨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