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爱情。
是痛苦,也是甜蜜,是有种无法解释,莫名其妙的粘力。
粘合住男女的身体,粘合住身份的差距。
窗外终于不再有雨声。
她依偎在展昭的怀中,清晨的第一道光印在两人的脸上,有种似重生般的光芒。
展昭想下床继续写完那封半途而废的奏报,才发现被她紧紧的困住,动弹不得。
他在她的额间印下轻轻一吻。
她终于完完全全的属于了他,今后就算整个世界都与她为敌,他也会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
她亦醒了,带着如露珠一般的妩媚。
“师兄,我️现在又累又痛。”她撒娇般的说。
“此地极是危险,你本不该来的。”展昭道。
“那你是赶我走了?”她佯装生气。
展昭一反平日木纳之态,柔声对她说道“既然来了,自然是我们一起回去。对了,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你不是一路都标了特有的痕迹,我自然寻的到你。”小蝶说。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是,你最聪明。”
“你既然中了那么深的毒,为什么不好好修养一番,偏要赶到这里来?”
“你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我去过开封府了,那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竟然这样…。”她心头一酸,她差一点儿就再也看不见他!
忽然她咬了展昭肩头一口,“哎哟!”下口还挺重。
“为什么要抱其他的女人?”
展昭笑着,他心满意足的看着她的样子,就是她生气的样子,为他吃醋的样子,在情人的眼中也是可爱的…。
一个锦衣男子正站在街头,注视着身旁熙熙攘攘的人群,喜忧难辨。
三尺市井,九曲巷陌,朗朗盛世也好,颠沛流离也罢,皆是他赵祯的子民。
大包小包狼狈逃荒的人群,因饥饿而啼哭不已的幼儿,时不时传来的对官府的咒骂,是奏报中绝不会说明的现实。
“每斗米的卖价从六钱涨到五两银子,翻了十几翻,还每人限购二斗,这哪里是卖米,简直是吃人!”
“可不是!官府也不出面管一管。”
“官府倒是说开仓放米,可是根本一个米粒也没瞧见!”
“老兄,这就是你不懂了吧,这官府搞不好和粮商是沆瀣一气,那粮食看不见去哪里了?自然是去奸商那里了!”
赵祯脸色越发阴沉,开仓放粮乃是大事,说明当地事态已经濒临失控,他却没有收到任何奏报。
这马县令不报也就罢了,包拯居然这么大的事也不报?
放粮的米,又到哪里去了?!若是当地府衙黑暗若此,岂不是有暴乱之虞?
他满怀心事徐徐而行,忽然目光停留在一个青衣女子身上,她怎会出现在此地?
赵祯的眼睛仿佛生了根一般,只觉许多积淀的往事汹涌而来,有无可压抑之重,而眼前的她,却是活的明媚的轻。
仇已释,爱已别,人生哪有那么多事可以重来。
她偏可以。
她可以忘了他,可以若无其事的开始另一段人生,而他却还在沉溺在与她相似的色相当中,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恨意,恨眼前的人的无情,亦恨自己的多情。
但他没有上前。
兆惠上前一步,提醒道:“皇…黄公子,此地龙蛇混杂,我们还是速速前往马大人府上为好。”
赵祯微微点头,仿佛若无其事的又打量了她一眼,隐于人海之中。
马府之内。
乌云罩顶般的气压低沉,本只有展昭共同商议下次放粮之事,不料皇上直接从汴京赶来,半个时辰之前才通知马松友,一时间措手不及,连布置都来不及。
皇上自从市集上回来之后,便端坐于上位一言不发,一同随行的还有丁将军兄妹、包拯。
包拯几番进言均欲言又止,众人更只能一言不发,只求皇上这雷霆之怒能不祸及自身。
月华砌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又特意用碧玉杯呈上,希望缓和这压抑的气氛,不料赵祯心中正是愤懑之时,一挥手便把茶杯掀翻在地,杯子亦碎裂一地。
滚烫的水打湿了月华的裙子,她亦不敢言语,只和众人一起齐刷刷跪在地上。
马大人心知皇上在责怪赈灾不力,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皇上,松友乃一县之令,职在朝廷,却责在地方,灾民惨状,血泪斑斑,于心不忍,于情更是不堪。几番斟酌,反复思量,灾民已成饥民,若是延宕日久,饥民必成乱民。所以只好通权达变,先开粮仓救灾民於饥谨,再奏朝廷请罪於应得。”
此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即使他私放粮仓,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绝无半点私心。
皇上无动于衷。
包拯叹了口气,冒着忤逆龙颜的风险为马大人进言道:“皇上,世风早已日下,利之所在趋之若骛,义之所在视若无睹,此番马大人虽然私放粮仓,展护卫也知情。若他无半点担当,半点作为,则早已避之不及,包拯愿为马大人保奏!”
赵祯本已脸色稍霁,忽又想到街上所遇之人,皱眉道:“展护卫,此番你可是一人而来?”
展昭不解其意:“回皇上,微臣正是一人前来。”
“大胆!”赵祯喝到。
展昭跪在地上,虽不解皇上为何突然又龙颜大怒,只得说道:“微臣自知此次办事不利,请皇上降罪。”
“荥县灾情已经至此,尔等还不紧急奏报,必是想伙同地方粉饰太平!若不是朕亲自来到此地,必将被尔等蒙骗,简直是可恶至极!”
“来人!把展昭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给朕重重的打!”
“皇上!求皇上饶恕展大人。”月华一听要重责展昭,面色大变,她几步上前跪在展昭身侧,
“月华甘愿为展大人代为受过。”
兆惠亦挂念着小妹安危,斥道:“小妹,朝堂之事,女子切不可插手!”
“大哥!展大哥刚刚中毒未痊愈便赶往荥县,五十大板还不要了他半条命?月华愿与他共同受此责罚,直到皇上消气为止。”
月华泪光盈盈,却又坚定的说。
“月华,你的好意展某心领了。但如丁大人所说朝堂的事自有皇上论断,绝不想牵连姑娘。”
月华眼圈红了,垂头不语。
赵祯见此情形怒极反笑,这展昭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一个又一个女人为他死心塌地。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小蝶按展昭叮嘱找到了马府,她全然不知里面正发生的事情。
除去马大人外,丁氏兄妹、包拯与展昭六人均对皇上与她旧日瓜葛一清二楚。
一时间众人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小蝶都感受到这气氛的不寻常。那端坐在上位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虽着便服但气度高贵、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久居高位者。
“小蝶,下去。”展昭冷静说道,他要先保护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慢着。”赵祯命令道。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
“凤儿,过来。”赵祯看向小蝶,温和的说,称谓上泾渭分明。
小蝶呆呆不动,不知如何是好。
赵祯见她不动,索性走到她身旁,见她仍被包裹着的右手,“是谁伤了你?”
在旁的月华打了一个寒颤。
“你曾是我皇家的人,即使现在不在皇家,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赵祯缓缓说道。
“谁伤了你,朕定要他千百倍偿你。”
月华心中惶恐不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定夺,只等她开口。
小蝶轻轻摇头,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她不愿再生波澜。
突然…他刚刚自称“朕”,“你,你是皇上!”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到此等危险之地来。
皇上想起探子的奏报,说庞凤已经失忆,原本他以为是展昭故意放出的风声,如今看来却不像作假。
他如果是皇上,那他就是她昔日的夫君!小蝶胸中一时激荡起伏。
众人见状,纷纷识趣的告退,兆惠唤月华亦离开此地。
房内只剩三人。
屋内,皇上端详着小蝶,只觉得她说不出哪儿变了,她打扮得还是很素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既不沾脂粉,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
原本她是端庄的、高贵的,却也是冷清的。如今她眉目之间带着一种光彩,就像被雨露滋润过的鲜花,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一个这样的女人,无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已足够。
这更让他嫉妒。
有什么能比得到后失去更让人意难平呢?
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量也刺痛了展昭,他不动声色的把小蝶拉在身后。
两个男人之间的事,就让男人之间来解决。
“展昭,你知道近半年来我一直在后悔何事?”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我”,表明他放下了身份,以男人间的身份在交谈。
“属下不知。”他可以放下,展昭却不能。
这是官场之上微妙的平衡。
“我不应放她走。”赵祯看向小蝶,“我的女人,早应该杀了她,也不该留给别人。”
“你不会杀了她,我也绝不会让你杀了她。”展昭道。
一个字也不多余,但他相信他每个字都能明白。
“展昭,我要问你一件事,这件事折磨我许久,要你如实回答。”
“是。”
“从前她还在宫中之时,你们…你们有无暗度陈仓?”涤尘庵一案,他已经对她起了很深的疑心。
那么多个日夜,如果她真的和展昭在一起,如果他们真的情深至此,他不敢想象下去…心头压抑的怒火急需找到出口。
“皇上,绝没有。”展昭道。“皇上可以不信任展昭,但绝不能怀疑她的名节。”
赵祯反而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沉默了很久。
才一字字道:“但也有件事,我是绝对没有误会的。”
展昭道:“哪件事?”
这句话问出来,他已后悔了。
赵祯沉默了一瞬:“这些年来你也一直痛苦的事。”
展昭勉强道:“大多数人都会有自己的痛苦,展昭自然也会不例外。”
他不肯承认,不肯承认自己在她成为别人妻子后,仍没有对她忘情。
更不肯承认,他曾为了这样的她而痛苦不堪,长街醉酒。
赵祯接着道:“但你的痛苦还不够深,因为你还没有尝试过为了她,不得不放了她心中的那个男人。”
展昭心中一寒,自然知道他说的哪件事,原来至始至终,他都知道!
如果他都知道,他是如何忍受的?!
赵祯自嘲一笑:“那么拙劣的表演,朕还是陪你们演到底了。”
感情若是债,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谁欠了谁的。
只知三个人当中没有赢家,皆是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