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10年:28岁,第三次重逢
如果不是母亲突然中风?
如果不是姐姐不能回家?
如果不是父亲工作忙碌?
如果不是家里没人?
如果……….
我也不会在年中回家。
如果不是母亲信佛?
如果不是我在路上贪恋红叶?
如果不是庙里主持是自己族人?
如果………
我也不会在庙里待到到旁晚下山。
2010年秋天,我正在合肥出差,在分公司开完会后,我就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里,父亲焦急的说道,你母亲中风了,你快回来吧。当时我一下子就蒙了,母亲中风了,怎么会呢?可是父亲又怎么会骗我呢?前不久还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还问我个人事来着,我笑说,妈,现在想个中意的老婆还真难,比赚钱还难。母亲当时格格笑起来,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这个也要缘分的。可是没有想到母亲中风了,中风了会怎么样?会有生命危险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乱了。
和总部领导请假后,我就去火车站买票,当时从合肥往蕲春的汽车是过路车,每天一班,早已开走。进火车站后,售票地方已经排了老长队伍,查询到最快经过蕲春的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发车,我就不顾一切的挤到前面,队伍一阵骚动,售票员也喊着排队,排队,可是我顾不得这么多,我杵在窗口不走,售票员也没有办法,只好卖了票。票到手后,其实这票只到九江,到蕲春还得转车。到也顾不得了,就跟父亲打了电话,父亲说,你也不要心急,我们明天到县城做CT,你就在县城等吧。我说,好的。心里却一阵哽咽,这是什么医院,全县居然只有县一医院才有CT机。父亲说,情况也不是很严重,辛亏发现的及时,你票已经买到,就不要着急,路上自己注意安全,小心钱财。
挂了父亲的电话,我就急着上候车厅,候车厅内依旧是人流涌动,虽然不是春运,但火车站依旧是嘈杂难受。我无心留意,站在进站口,就等进站,仿佛我多走一步,就离母亲近一步。后来总算上车了,火车是慢车,慢慢悠悠,绕道安庆,然后才到黄梅,最后我在九江下车,下车已经是晚上,没有到蕲春的车,想到明天母亲就要到县城检查,所以我就干脆留宿在九江。这一路上,我的眼前一直是母亲的身影,她在田野劳作,她在山上劳作,在灶台旁边劳作,还有她的白发,这一切终于使我潸然泪下。尽快旁人有些诧异,可我不管,车窗外山色虽美,可依旧难抚平我那颗焦急的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上了回蕲春的车,终于在医院见到病后的母亲,中风后的母亲,嘴角也歪斜了,管不住口水,时不时的就会留出来。我到的时候,母亲的检查已经完了,就等检查结果。父亲见到我的到来,也送了一口气,他们也担心我一路安全。我抓过母亲的手,她的右手也跟着僵硬,不能使唤。但母亲看到我的到来,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她是不让我担心,可是现在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因为我心里总想着那个不详,母亲不会就离我而去吧,我怕,真是害怕这种结局。我求救的望向父亲,父亲说,你母亲是轻微中风,问题不大,现在就靠恢复,你不记得,祖爷爷不也是中风过吗?
祖爷爷中风过?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才多大?那是已经久远的事情了。而眼前是我至亲的亲人。我的在乎是百分之两千。后来结果也出来了,医生还是很乐观,说,就看后期物理治疗。我问,什么是物理治疗?医生说,就是多活动,锻炼锻炼,还有要有一个好的心态。医生说完这些就忙去了。而母亲抓紧我的手,看着我,从她的目光,我看出她的希翼,好的心态,当然是我能带给她的,可是——。我无法肯定。
回镇上医院后,医生就给母亲开了点滴和药物。但我一在场,我就帮助母亲活动僵硬的关节,母亲自己也积极配合。当然我们也有闲聊,母亲说,现在这样,要是不能恢复,那怎么见人啊?她的意思是嘴巴歪斜。我笑说,儿不嫌母丑,狗不怨家贫,我们不嫌弃你就是。后来我们又谈到迷信,母亲说,你回来了,就替我去神仙庙上上香,都好久没去。
我说,好吧,明天我就去。我知道母亲对佛祖的虔诚,她的习惯是初一十五都要吃素,然后去附近庙里上香。祈求佛祖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
于是第二天,我就上神仙庙上香,因为临近秋天,天高气爽,神仙谷里的枫树都红了,层林尽染。站在高处往下看,这神仙谷就像是那家小孩顽皮,将红墨水泼洒下去,一路赤红盖绿,无边无际。枫叶红于二月花,这是最美的见证。而山顶阵阵清风袭来,不禁让人心旷神怡,几天前因为母亲病情的焦急一扫而光。这些年,我见过北京香山的红叶,见过九寨沟的落红,见过沙家浜的芦苇,见过蜀南的竹海,可还是没有家乡的红叶带给我的震撼强烈,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的家乡吧,这是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谁让我爱的深沉呢?
焚完香,正碰上庙里主持回山,因为他是我长房前辈,几年不见,我们又坐下来聊天,得知我母亲病情,他又安慰我不要焦急。后来见天色不早,我就和他告辞,忙着下山,在山脚碰上一迎亲队伍,因为还没有到点,乐队们正欢快的吹着曲子,我好奇的站在路边的土坡上,这时突然有人喊我,我一回头,却见是南茜,我也惊讶道,南茜,怎么会是你?
南茜也是一脸的惊讶,道,我表妹婚礼啊,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笑着说,我上神仙庙烧香来着。
南茜道,怎么在年中就回来了,休年假吗?
我说,不是,我妈妈病了,回来看看,嗨,真巧,怎么会碰到你呢?
南茜也笑道,是啊,真巧啊。说着她也走到土坡上,和我并排站在土坡上,看着迎亲的队伍,因为时候已经是秋天,所以南茜穿着一见米色的风衣,腰带轻轻的挽在腰间,头发还是老样子,披在肩上。山风一波一波,掀动她的发丝,有些竟然飘到我的脸上,带着她固有的香味。这种固有香味有多久没有闻到,有多久,我不禁有些陶醉。
南茜没有发现我的异样,问,你妈妈病了?没什么大碍吧?
我说,没事,就是轻微中风。
南茜“哦”了一声,我们不禁相视看了一眼。有几年没有见吧,南茜还是那么漂亮。但是我们都没有问那一层意思,可是心里我还是希望知道她的境况,她过得好不好?她在哪里?心里是那么强烈的希望,可是到了嘴边,我就是问不出口。我怕什么?我怕什么?我怕南茜过不好?抑或还是过得很幸福?如果过得不好,我可以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吗?如果过得很幸福,那么我就真诚的祝福她吗?我望向南茜,她一直望着远去,那里唢呐又响了,是新娘出来了,鞭炮也响了起来,噼里啪啦,一帮小孩子在乐队人群中冲来冲去,还有小孩子喊着儿歌:“新姑新,坐床梃…..”
因为从新娘家到大路上没有通车,所以这一段路是新娘的哥哥背着新娘在走,新娘穿着俗气但却喜庆的红妆,趴在哥哥的背上。没有过去的哭嫁,只有新娘的母亲站在门口两眼通红。唢呐声响的更欢了,还有人打起了彩炮,一阵阵彩纸片从天而降。
南茜道,新娘真漂亮,我们也上前看看。
我说,好。说着我们就走下土坡,汇入了迎亲的人流中,开始我们还在一起,后来我们就被人流挤散了。我喊,南茜,南茜,南茜。但南茜已经淹没在迎亲的队伍里,我的声音也淹没在在唢呐声,鞭炮声,还有人声中。于是我索性站在那里不动,等着人流走远了,才发现南茜并没有走远,就在我的不远处,面含微笑看着我。我们就隔着马路,隔着一地红绿蓝紫纸片的,傻傻的笑着。刚才我心里还在担忧,再也见不到南茜了,是不是我们有一次檫肩而过呢?而现在看到南茜就站在我的对面,我终于舒心的笑了。
我说,南茜,还以为你被人流裹着不见了。
南茜则是走过来,笑道,所以你就大声的喊叫起来?
我问,你都听见了啊?
南茜道,是啊,我听见了,我想多听听你喊我的名字…..。这话没有说话,她就没有说下去。而我则是心里一震。
我说,南茜,我……。可南茜打断了我的话,说,我们走走吧。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我们沿着稻田走着,此时,稻谷已经收割,稻田里面还留有高高低低的稻桩,有些稻桩上面已经长处青青的稻苗。田埂上的野草已经枯黄了,还有豆荚藤蔓牵牵绊绊,几只麻雀在稻桩里面跳来跳去觅食,见到有人来了,就呼啦一声都飞到远去。几头放牧的水牛,正悠闲的或躺或站在稻田里,摔着尾巴。远处的枯树上,叶子快掉光了,几只寒鸦还在那里鸣叫。这一切都淋浴在冬日的夕阳里面,是那么可爱,却又是多么令人流连。
不过可惜这不是我们的婚礼,也不可能是我们的婚礼。我们沿着田埂,依旧是慢慢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勇气打破这种沉默,仿佛也只有沉默才能体会此时的心境。可这个世上没有无止境的道路,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小路的尽头,站在尽头的歪脖子树下,我们微笑,挥手,再见,尽管有再多的不舍,尽管有再多的离情,我们还是挥手,从此天涯孤旅。
迎着晚风,我们背道而驰,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这是我们第二次背道而驰,那么前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