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不如意的人常常怀旧。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也是一个混得不大如意的人。
脑海中,回忆最多的画面就是捕鱼。东门村依山伴河,每年汛期,很多鱼都到这里产卵。有一个晚上,月色微明,河水一直在涨,水坝那边整夜轰鸣。睡不着的人,打着手电来到河边捕鱼。河滩的细草上一片白花花的,来人以为是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壮着胆子上前,手电一照,妈呀,白花花的都是平侧着肚皮的鲫鱼。他用网随便一兜,手腕沉沉的,就是一二斤。那天晚上,这个叫牛崽的人弄了一百多斤鱼。第二天一大早,他用箩筐挑着鱼乐呵呵地上城里卖,全村人都知道了。于是,有些女人就责怨自家男人睡成了死猪,是旱鸭子,是不吃鱼的猫。
我幼时喜欢捕鱼,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放学回来,把书包一丢,拿着一张网,提个桶就去捕鱼。网是尼龙网,围着一个T字型木架,用木棍或者竹条箍成一个半圆,尼龙网下面有个兜。外公是很乐于我去捕鱼的,专门让爸爸给我做这种网具。他常常笑嘻嘻地对我说一句话,“捕鱼捕虾,至少一碟。”有了鱼虾,他就有了下酒菜。有了下酒菜,他就悠哉地坐在八仙桌上,就着一瓶全良液,或是谷酒,自斟自饮,吃的有滋有味。
由于常年捕鱼,我能断定哪种水域有鱼、有什么鱼。譬如鲤鱼,它是杂食性鱼类,以螺、蚌、蚬和水生昆虫的幼虫为主食。所以水深且河蚌、丝状藻类多的地方多有鲤鱼。黄楞格肉质鲜美,是大众喜欢吃的一种鱼。黄楞格喜欢吃小鱼、小虾米,所以水草多的地方多黄楞格。但是,这种鱼有两根巨刺,不小心能给你刺出血,辣疼。泥鳅、黄鳝,三、四十年前是最常见的了,可以这么说,凡是你能见着水的地方就有泥鳅黄鳝,水田、沟渠、水库、水坑、水塘,到处都是。
发小是喜欢约我去捕鱼的,好像同我出门就有了保障。有一年深秋,打着霜,河水刺骨,很多鱼都躲到深水区去了。大概十点光景,太阳晴好,表舅永财约我去捕鱼。就在上宋村河滩边的一个水湾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个人脱下毛线衫,棉裤,抡起锄头就干,硬生生地在近十米宽的水面、大腿根的水深处,筑出了一条水坝。我俩玩命地泼水,水位越来越浅,地下的淤泥逐渐显露出来,剩下一铁锅的水。奇怪,只有几条鲫鱼、泥鳅和大虾。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不知怎么想的,表舅抓握鱼网,跨过泥坝,一顿猛铲,“啊,都是小拇指大的虾!”多年后,我们的脸上都刻满生字,“知道吗,就这么一网下去,一斤多的大小虾!一网下去,又是一斤多的大小虾!……我们每人分了一脸盆叻。”说起这事,他的脸上满是荣耀,满是红光。
村子里药鱼是儿时最热闹的事。夏天,河里的水位浅的不能再浅,水滩变成了小水渠,河流成了一段段的大水坑。打柴回来的都说,看见河道里成群的鲤鱼草鱼。村长决定药鱼,于是,茶渣饼在男人们斧头下噗噗有声,女人采辣椒草。辣椒草又叫“辣蓼草”、“红蓼”,味道辛辣,河滩上的石头缝里长了很多。辣椒草长着红色的穗,可以用于酿酒、药鱼。男人们把热水冲进茶菇中,茶菇冒出热气,经验丰富的老农,把一小撮的茶菇放进嘴里,他嚼出一股浓烈的辣味,“可以了。”于是一担一担的茶菇运动河里。男人们一边撒、一边奋力扑水,搅出大片水花。宽鳍鱲马口鱼是最脆弱的,不一会儿就在水里乱跳,鲤鱼、草鱼、乌鱼特别沉得住,尽管醉醺醺的,也得好几个小时才浮出水面,如果药料不足,第二天又能畅快地游动了。整个下午,小孩们欢呼雀跃。大人们遇见大鱼才会兴奋,跟着鱼跑。大鱼小鱼都往箩筐里装,然后一家一户的分。这种场景似乎只有边远山区才有,半个世纪里,城里乡下消失了很多东西。听父亲说,现在河道里已经不能用渔网网鱼了。
来城工作四年有余,偶尔回到乡下。侄子说,现在河道里都是小鲫鱼,野生的泥鳅、黄鳝日渐稀缺。有一年,大学校友来村子里玩,我们一起网鱼,一提起渔网,空空如也。我站在河道中央,难免怅惘。